黎明未至,天地间一片深沉的墨蓝。蜀州城西门外,数道身影静立,肃杀之气弥漫。
林晏站在最前,青衫在微凉的晨风中拂动,神色平静,唯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凝练的锋芒。
他身后,是伤势未愈但眼神决绝的云清尘,以及三名自愿跟随、修为在筑基中后期的悬灯阁弟子。
沐雨长老与月漪立于城头,目送他们离去,无形的担忧与期许交织。
“此行凶险,务必谨慎。若事不可为,以传讯玉符为号,我会设法接应。”沐雨长老最后传音叮嘱。
林晏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青银流光,当先向西而去。
云清尘几人立刻施展身法,紧随其后。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速度极快。
越是远离蜀州,周遭的环境便越是印证了林晏之前的探查。
死寂的山林,灰败的草木,空气中那股粘稠的、带着亵渎意味的灰败气息愈发浓郁,如同无形的枷锁,试图拖慢他们的脚步,侵蚀他们的生机与意志。
林晏掌心的古契灯笼始终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青银光晕,将众人笼罩在内,有效抵御了外界环境的侵蚀。
光芒所及,那令人心烦意乱的灰败感便如潮水般退去。
云清尘等人感受着这神奇的力量,看向林晏背影的目光中,敬畏之色更浓。
日头渐升,却无法驱散这片天地间的灰蒙。
阳光透过那层无形的阴霾,变得黯淡而冰冷。
晌午时分,前方出现了一个位于山谷坳地的小村庄。
与石岭镇的死寂不同,这个村庄……似乎还有“人烟”?
袅袅的炊烟从几处屋顶升起,村口甚至能看到几个模糊的、正在缓慢移动的人影。
“这里还有活人?”一名悬灯阁弟子惊喜道,下意识地就要加快速度。
“等等!”林晏猛地抬手,阻止了众人。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村庄。
腕间的青符印记传来并非警示,而是一种……混乱而扭曲的波动。怀中的月华琉璃盏,则是一片冰冷的死寂,对那片“生机”毫无反应。
不对劲!
在他的感知中,那片村庄散发出的并非真正的生命气息,而是一种……拟态!
一种充满了灰败与死寂的、拙劣的模仿!
“保持警惕,跟紧我。”林晏沉声下令,当先朝着村庄走去,掌心的古契灯笼光芒微微内敛,只维持着最基本的防护。
靠近村口,那几个“人影”的细节清晰起来。那是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正在田埂上缓慢地……除着并不存在的杂草。
他们的动作僵硬、重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看到林晏一行人,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望”了过来。没有好奇,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老丈,请问……”云清尘试图开口询问。
然而,那几个村民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角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上咧开,露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与此同时,村庄里那些原本升起的“炊烟”,骤然变得浓稠起来,颜色也转为灰黑,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散发出与灰雾同源的气息!
“退!”林晏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带着众人向后疾退!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整个村庄的景象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剧烈扭曲、破碎!
那田埂上的“村民”,那屋顶的“炊烟”,连同那些看似完好的房屋,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翻滚的灰雾和无数苍白扭曲的怪影!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幸存者村落,而是一个由灰雾和怪物精心布置的……陷阱!
“嗬嗬嗬……”
令人牙酸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浓郁的灰雾从地底、从空气中涌出,瞬间将众人包围!
无数苍白怪影在雾中浮现,疯狂扑来!
那低沉的、混乱的呓语再次响起,试图钻入众人的脑海。
“结阵!明灯护体!”云清尘虽惊不乱,与三名悬灯阁弟子背靠背站立,周身亮起明亮的灯焰光华,结成一个小型的防御光阵,勉强抵挡着怪影的扑击和低语的侵蚀。
而林晏,则站在光阵之外,直面那汹涌而来的灰雾与怪潮。
他眼神冰冷,不再保留。掌心的古契灯笼骤然光芒大放,青银色的光辉如同潮水般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界定真实,驱散虚妄!敕!”
蕴含着他守护信念与轮回初意的光芒,对于这些介于虚实之间的怪物而言,如同致命的克星。光芒所及,扑来的苍白怪影发出凄厉的无声惨嚎,身体在青灯光芒中剧烈波动、扭曲,继而如同被点燃的纸张般,迅速化为灰烬!
那浓郁的灰雾也被光芒逼退,无法靠近他周身三丈之内!
然而,这灰雾与怪物仿佛无穷无尽,刚刚清空一片,更多的又从四面八方涌来。
而且,林晏能感觉到,暗处有一道冰冷的目光,正透过灰雾,死死地锁定着他,充满了恶意的审视。
他一边催动古契灯笼净化怪物,一边将神识探出,搜寻着那目光的来源。
终于,在村庄原址的中心,那灰雾最浓郁之处,他“看”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那并非苍白怪影,而是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残破寿衣的老妪。
她低着头,灰白的头发披散着,看不清面容,手中拄着一根扭曲的灰木拐杖。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的灰雾和怪影都下意识地绕开她,仿佛她是它们的核心。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晏的探查,那老妪缓缓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眼睛!
眼眶里是两团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灰暗旋涡!
而她的脸上,布满了扭曲蠕动的灰斑,一张嘴咧开到了耳根,露出漆黑的、没有舌头的空洞。
她举起手中的灰木拐杖,指向林晏。
刹那间,林晏感到一股远超之前的、凝练如实质的寂灭死意,如同无形的利矛,穿透了古契灯笼的防护光晕,狠狠刺向他的神魂!
这一击,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接针对灵魂本源的抹杀!
林晏识海中青灯本体剧烈震荡,光芒狂闪,死死守住灵台清明。
但他依旧感到神魂一阵刺痛,眼前微微发黑。
这老妪……是比灰影更高层次的存在!是这陷阱的主持者!
他不敢怠慢,正欲全力催动青灯与古契之力反击——
突然,他怀中那一只冰冷的月华琉璃盏,再次传来了异动!
但这一次,并非指向那诡异的老妪,也不是指向青州深处的祭坛,而是……微微偏转,指向了众人侧后方,一片看似寻常的、被灰雾笼罩的山壁方向?
与此同时,他掌心的古契灯笼,灯焰也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微微摇曳着,光芒流转,隐隐勾勒出一条指向同一方向的、模糊的路径轨迹?
这突如其来的指引,让林晏心中一动。
是陷阱中的陷阱?
还是……一线生机?
亦或是,琉璃盏感应到了某种与苏辞相关的、隐藏在此地的秘密?
他没有时间细想。
前有诡异老妪虎视眈眈,四周怪影无穷无尽。
是战?是循着这意外的指引?
林晏目光一凝,瞬间做出了决断。
“跟我来!”
他朝云清尘等人低喝一声,不再与那老妪和怪潮纠缠,掌心的古契灯笼光芒一转,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柱,悍然轰向了侧后方那片看似寻常的山壁!
轰!
山壁在青灯光芒的冲击下,竟如同幻影般荡漾开来,露出了后面一个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处的洞口!
那洞口深处,隐隐传来一丝……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微弱却纯净的气息?
“走!”
林晏当先冲入洞口,云清尘几人虽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林晏的信任,也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全部进入洞口的瞬间,那荡漾的“山壁”迅速恢复原状。
灰雾之外,那持杖的老妪发出一声愤怒的、不似人声的尖啸,手中的拐杖狠狠顿地,周围的灰雾与怪影如同沸腾般躁动起来,却似乎对那已然消失的洞口无可奈何。
黑暗的通道内,林晏稳住身形,回望那已然闭合的入口,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琉璃盏与古契灯笼为何会同时指向这里?
这通道通往何处?
是脱离了险境,还是……踏入了另一个未知的旋涡?
他深吸一口气,掌心的灯笼散发出稳定的光芒,照亮前路。
无论如何,只能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