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松涛苑的书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那张来自北境、染着风沙气息的鹞鹰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彻底打破了王府短暂维持的平静。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萧珩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随时准备出鞘饮血的利剑。他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户部繁琐的税赋章程或工部的水利图样，而是一幅巨大的、绘制在硝制过的羊皮上的北境山川舆图。
舆图上，代表秃鹫部落阿史那贺鲁势力的黑色狼头标记，如同一个迅速扩散的脓疮，已经覆盖了格日勒残部大部分草场，其触角正贪婪地伸向标注着“野狐岭”的险要之地。旁边，用朱砂勾勒出的、代表西戎金帐王庭的狰狞金狼标记，如同悬在头顶的滴血屠刀，与那黑狼标记遥遥呼应。
“格日勒这个废物！”秦峰一拳砸在旁边的硬木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这位黑云骑统领须发戟张，眼中怒火几乎要喷出来，“被自己亲叔叔抄了老窝，不思夺回，反倒引狼入室，投了西戎！阿史那贺鲁这头老秃鹫，胃口倒是大，也不怕被金帐王庭吞得骨头都不剩！”
新任兵部尚书周大人脸色铁青，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野狐岭的位置：“野狐岭！此地乃沟通北境与西戎草原的咽喉！贺鲁选在此处与西戎密会，其心昭然若揭！一旦西戎铁骑借道秃鹫草场，突破野狐岭，便可长驱直入，直扑我鹰嘴隘侧翼！鹰嘴隘若失，北境门户洞开！”他看向萧珩，声音带着急迫，“王爷，必须立刻增兵鹰嘴隘！加固野狐岭方向的防御工事！绝不能让西戎与秃鹫的联军形成钳形攻势！”
户部尚书孙大人捻着胡须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看着舆图上那令人心悸的标记，又看看萧珩冰冷沉凝的脸，艰难地开口：“王爷，周尚书所言甚是，然…然国库空虚，实难支撑大规模增兵调饷。今岁各地秋税收缴尚未过半，南方水患又耗去大量赈济银钱。兵部报上来的北境冬衣、粮草、军械补充之请，户部…户部已是一拖再拖，实在无米下锅啊！”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新政虽好，但见效需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强敌环伺，内部却捉襟见肘，这局面令人窒息。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出噼啪的轻响。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萧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舆图上每一个关键的隘口、河流、部落标记。他修长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鹰嘴隘”和“野狐岭”之间一片相对平缓、标注着“朔风原”的广阔地带。
“增兵鹰嘴隘，固守待援，是下策。”萧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被动挨打，只会被贺鲁和西戎牵着鼻子走，耗干我们的粮饷，磨掉将士的锐气。待其合围之势一成，鹰嘴隘便是死地！”
他指尖重重落在“朔风原”上，那力道仿佛要将羊皮戳穿：“要打，就打出去！在野狐岭与鹰嘴隘之间的朔风原上，截住他们！”
“朔风原？！”周尚书失声叫道，满脸难以置信，“王爷！朔风原地域开阔，无险可守！正是西戎铁骑发挥冲锋优势的绝佳战场！我军以步卒为主，弓弩为辅，在此地与西戎、秃鹫的联军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
“正因开阔无险，他们才会轻敌冒进。”萧珩的眼神锐利如鹰，“贺鲁新吞格日勒部，急于立威，向金帐王庭表功。西戎使者既至，必急于看到成果。他们料定我军不敢出关野战，只会龟缩鹰嘴隘。此乃骄兵之计！”
他手指在舆图上快速划出一条清晰的路线：“秦峰！”
“末将在！”秦峰霍然起身，抱拳听令，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命你即刻持我兵符，率‘黑云骑’本部三千精骑，轻装简从，星夜兼程，秘密出关！”萧珩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军令烙印，“绕行黑石城以北‘鬼见愁’峡谷，避开秃鹫部落探马，直插朔风原西侧‘落马坡’！潜伏待命！没有我的狼烟信号，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许暴露！”
“末将领命！”秦峰声音洪亮，没有丝毫犹豫。
“周尚书！”萧珩目光转向兵部尚书。
“下官在！”
“命北境镇守副将韩猛，率鹰嘴隘守军主力两万，大张旗鼓，加固关隘，摆出死守态势！另，从关内各堡寨抽调弓弩手三千，辅兵五千，携带所有重型守城器械，包括格物院新试制的‘神臂弩’三十架及全部箭矢，于三日内，秘密进驻朔风原东侧‘断头崖’！依托崖壁构筑简易工事，深挖陷马坑，广布拒马铁蒺藜！韩猛部，务必在五日内完成布防，隐匿行迹！”
“神臂弩？”周尚书一愣，随即想起不久前在靖王府后院见识到的那洞穿厚靶的恐怖威力，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下官遵命！定督促韩将军，依计行事！”
萧珩最后看向脸色发白的孙尚书，语气不容置疑：“孙尚书，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砸锅卖铁也好，暂借也罢！十日之内，第一批足以支撑三万大军一月作战的粮草、御寒衣物、箭矢火油，必须运抵鹰嘴隘！后续补给，亦须源源不断！此战若因粮饷不济而败，本王第一个上金銮殿，参你户部贻误军机！”
孙尚书被萧珩眼中那冰冷的煞气刺得浑身一哆嗦，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这位杀神王爷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王爷放心！下官…下官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在十日内，将第一批粮饷军资送到鹰嘴隘！若迟误片刻，下官提头来见！”他豁出去了，回去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甚至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也绝不能让前线的刀因为没饭吃而钝了！
一道道军令从萧珩口中清晰吐出，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咬合转动。书房内凝滞沉重的气氛被一种紧张而高效的肃杀所取代。两位尚书领了死命令，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告退，连夜赶回部署。
书房内只剩下萧珩、秦峰和一直侍立在阴影中的墨影。
“王爷，”秦峰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朔风原决战，关键在韩将军的步卒弓弩能否顶住西戎铁骑的第一波冲锋，为我黑云骑创造侧翼切入的机会。但步卒野战对骑兵…伤亡恐怕…”
“所以，要让他们冲不起来。”萧珩打断他，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精明的光芒。他转向墨影：“传令‘夜枭’，启动潜伏在秃鹫部落的所有暗桩。不惜一切代价，在贺鲁与西戎联军开拔前，给我烧掉他们囤积在‘黑石堡’附近草料场里至少七成的马料！另外，在联军必经之路上，尤其是靠近水源地，散布‘瘟马散’！”
“瘟马散？！”秦峰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北境军中对付敌方战马的绝毒，无色无味，混入水草，马匹食之，数日内必暴毙！此计虽毒，但效果立竿见影！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萧珩语气冰冷，毫无波澜，“西戎铁骑没了马，就是拔了牙的老虎。贺鲁的秃鹫骑兵，战马若大规模倒毙，军心自溃。”他看向秦峰，“你部抵达落马坡后，多备火油火箭。待敌军阵型因马匹倒毙而混乱，韩猛部弓弩齐发压制其正面之时，看准其中军帅旗位置，给我狠狠地烧！斩断其指挥中枢！”
“末将明白！”秦峰再无顾虑，眼中只剩下嗜血的战意。王爷的计策环环相扣，毒辣精准，将敌人的优势一点点瓦解。这一仗，有得打！
秦峰与墨影领命，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迅速消失在书房外。
偌大的书房，骤然只剩下萧珩一人。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连续的发号施令耗费了他不少精神，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虚汗。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强行压制旧伤和连日操劳带来的眩晕感。
就在这时，一股清甜的、带着暖意的食物香气，悄然驱散了书房内残留的硝烟与紧张气息。
沈清璃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熬得浓稠软糯、点缀着碧绿葱花的鸡茸粥，还有两碟清爽的酱菜。她一眼就看到萧珩疲惫的神色，心头微微一紧，面上却带着温婉的笑意。
“再忙也得垫垫肚子。”她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柔和，“刚熬好的，趁热喝点。”她自然地绕到他身后，伸出微凉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压着他紧绷的太阳穴和颈后僵硬的肌肉。
那恰到好处的揉按，带着她指尖特有的微凉与柔软，如同清泉流过干涸的土地，瞬间缓解了那令人烦躁的胀痛。萧珩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她近在咫尺、带着关切与心疼的眸子。
“都安排妥当了？”沈清璃轻声问，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幅杀气腾腾的北境舆图。
“嗯。”萧珩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鲜香软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流顺着食道而下，熨帖着空乏冰冷的肠胃，也奇异地抚平了些许心头的沉重。他慢慢地吃着，书房内只剩下瓷勺偶尔碰触碗壁的轻响和她指尖在穴位上温柔按压的细微触感。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暖，与刚才的杀伐决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北境这一仗，军费开支是个无底洞。”沈清璃一边替他按摩，一边低声说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户部那边，孙尚书就算把库房刮穿地皮，也填不满这个窟窿。我已让赵先生（首席账房）清点了璃记能动用的所有活钱，包括存在‘汇通钱庄’京城总号的巨款，以及我们在江南、蜀中几处分号可以紧急调集的现银。”她顿了顿，报出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位户部尚书心跳骤停的天文数字，“第一批，明日便可拨付兵部，专用于北境军需采购。”
萧珩喝粥的动作顿住了。他当然知道璃记有钱，但没想到她能如此迅速、如此果断地调集如此庞大的资金，直接砸向战场。这不仅仅是财力，更是魄力，是与他并肩作战、毫无保留的支持。
“另外，”沈清璃继续道，声音冷静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生意，“京城里那些闻着味就想扑上来撕咬璃记的‘老朋友’，最近动作有点太多了。‘玉容斋’联合了几家老字号，借着宫里某位娘娘的名头，四处散播流言，说我们璃记的胭脂水粉用了会烂脸。‘通汇源’钱庄那边，更是落井下石，暗中提高了与我们合作商户的拆借利息，想掐断我们的现金流，逼我们在原料采购上让步。”
萧珩放下粥碗，眼中寒光一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需要我…”
“不用。”沈清璃轻轻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而自信的弧度，那是在商海中搏杀出的东家气度，“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他们，商战的手段足够了。”她的手指滑到他紧锁的眉心，轻轻抚平那道刻痕，“你只管在前方打仗。后方这些嗡嗡叫的苍蝇，还有咱们家大业大的钱袋子，交给我。保证不让你分心，也保证不让你和将士们饿着肚子、光着膀子去拼命。”
她的承诺，清晰，有力，带着磐石般的笃定。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安心。萧珩反手握住她按在自己眉心的手，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在自己温热宽厚的掌心。他抬头，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那里面，有担忧，有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与他心意相通的坚韧与担当。
“好。”依旧是那一个字，却承载了比山更重的信任与托付。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明枪暗箭，似乎都因这一握一眼，而被隔绝在这方寸书房的温暖灯火之外。
接下来的日子，靖王府如同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核心。
松涛苑书房彻夜灯火不熄。萧珩几乎以书房为家，一道道加密的军令通过“夜枭”的渠道，如同无形的蛛网，跨越千山万水，精准地传递到北境的每一个关键节点。他不仅要遥控指挥即将在朔风原展开的决战，更要时刻警惕京城的风吹草动，提防着龙椅上那位可能趁火打劫的帝王。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眼底的阴影浓重得化不开，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燃烧着不熄的火焰。
而王府的另一处核心，则转移到了沈清璃处理璃记庞大产业的账房。这里同样灯火通明，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昼夜不息。一张张巨额银票如同流水般签出，一车车粮食、布匹、药材、铁料等战略物资，凭借璃记多年经营构建起的庞大物流网络，避开官道上可能存在的刁难和觊觎，通过各种隐秘而高效的渠道，源源不断地向北境汇集。同时，针对京城那些趁火打劫的商业对手，沈清璃的反击也凌厉而精准。
“玉容斋”那位倚老卖老的孙掌柜，正得意洋洋地在自家铺子里，唾沫横飞地向几位贵妇诋毁璃记产品“铅粉过量”、“用了毁容”。突然，京兆府的衙役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当场搜出了他们作坊里以次充好、甚至掺杂了劣质白垩粉的“秘制香粉”，以及几份与宫中某位不得宠的低阶采女身边太监勾结、意图诬陷璃记的密信。人赃并获！孙掌柜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玉容斋”百年招牌，一夜之间臭遍京城。
而“通汇源”钱庄那位试图卡璃记脖子的二掌柜钱有财，更是遭遇了灭顶之灾。先是璃记突然宣布，将在三日内，陆续从“通汇源”提取总额高达其总存款近三成的巨额现银！消息一出，“通汇源”顿时风声鹤唳，储户恐慌性挤兑！紧接着，市面上又突然流传开“通汇源”违规放贷给郭党余孽产业、资金链即将断裂的消息（消息来源自然是无孔不入的“夜枭”）。双重打击下，“通汇源”门前人山人海，哭喊叫骂不绝，几乎被挤兑得当场倒闭。钱有财急得口吐白沫，最终被愤怒的大股东扫地出门。
沈清璃这一连串雷霆万钧、精准狠辣的商业反击，快得让人目不暇接，狠得让人心胆俱寒。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想趁靖王府被北境战事牵制而扑上来咬璃记一口的各方势力，瞬间噤若寒蝉。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位靖王妃，不仅是个点石成金的财神，更是一个睚眦必报、手段通天的狠角色！想动她的钱袋子？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命去花！
“啧啧，听说了吗？‘玉容斋’那老孙头，被京兆府枷号游街了！铺子都封了！”
“何止啊！‘通汇源’钱庄，差点就关门大吉！那挤兑的人潮，我的老天爷，差点把朱雀大街都堵了！”
“还得是咱们靖王妃！璃记那胭脂水粉，我娘子用了都说好，又香又滑，气色都好多了！那‘玉容斋’自己心黑，还敢诬赖别人？”
“就是！也不看看王妃是什么人！那可是能跟王爷一起上金銮殿，把郭太师那样的大人物都扳倒的女中豪杰！会怕他们这点下三滥的手段？”
“哎，你们说，王妃这赚钱的本事，是不是财神爷亲闺女下凡啊？王爷在前头打仗，她这银子就跟变戏法似的，要多少有多少！听说北境大军的粮草军饷，一大半都是王妃掏的腰包！”
“何止啊！我表兄在兵部当差，偷偷跟我说，王妃还弄出一种叫什么…神臂弩的厉害家伙，射得比强弓还远还狠！都送到北境去了！这王妃，简直就是咱们大周的‘女财神’、‘女诸葛’啊！”
“对对对！王爷是战神，王妃是财神！这夫妻俩，绝配！”
京城大大小小的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关于靖王夫妇的议论从未如此热烈。沈清璃在朝堂上的据理力争，在商业上的翻云覆雨，以及那源源不断输往前线的金山银海，都被百姓们口口相传，越传越神。她那“财神”、“女诸葛”的名号，伴随着“战神”萧珩的威名，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乃至更远的地方迅速流传开来。传奇之名，已悄然铸就。
时间在紧张与等待中流逝。每一天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在萧珩发出军令后的第十三日清晨，一封插着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赤翎”、由三匹口吐白沫的驿马接力狂奔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闪电般撕裂了京城的宁静，直入兵部，旋即被火速送抵靖王府！
彼时，萧珩刚服下汤药，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沈清璃坐在一旁，拿着一份璃记江南分号的账册，眉头微蹙地核对着什么。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松涛苑清晨的宁静。
“报——！！！”传令兵嘶哑而激动的声音穿透门扉，“北境大捷！朔风原大捷！！”
“啪嗒”一声，沈清璃手中的账册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她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目光瞬间投向门口。
萧珩也倏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迫人的锐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墨影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手中高举着那封染着风尘与血气的赤翎军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王爷！王妃！朔风原捷报！韩猛将军、秦峰将军联名急报！”
萧珩一把抓过军报，撕开火漆封印，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沈清璃也快步走到他身边，屏住呼吸。
军报上的字迹带着战场特有的潦草与力量，却清晰地传递着胜利的狂喜与铁血的余温：
“……末将韩猛、秦峰，百拜顿首，泣血以告王爷：朔风原一战，赖王爷神机妙算，将士用命，格物神器显威，大破秃鹫、西戎联军于朔风原野！……”
“……西戎‘金帐狼卫’先锋三千骑，秃鹫贺鲁本部精锐五千骑，于三日前午时，骄狂进抵朔风原腹地。其战马多因‘瘟马散’及草料被焚，体虚力弱，冲锋之势大减！……”
“……末将韩猛，依王爷令，伏兵于断头崖，待敌进入弓弩射程，三十架‘神臂弩’齐发如雷！特制破甲箭矢洞穿重甲，人马俱碎！辅以强弓硬弩，火油罐猛击！敌先锋阵型大乱，人仰马翻！……”
“……敌酋贺鲁亲率中军欲稳住阵脚，秦峰将军率黑云铁骑，自落马坡如神兵天降，直插敌中军！火油火箭焚其帅旗、辎重！阵斩秃鹫部大酋长阿史那贺鲁于万军之中！……”
“……西戎狼卫见帅旗倒，贺鲁授首，肝胆俱裂，溃不成军！我军步骑合击，乘胜掩杀三十余里！斩首八千余级（其中西戎狼卫两千余），俘获无算！缴获战马、牛羊、军械堆积如山！西戎使者仅以身免，狼狈北窜！……”
“……秃鹫余部星散，格日勒残部见势投降。北境大患，一朝廓清！此皆王爷运筹帷幄之功，将士浴血之效！……”
“……唯战场惨烈，我军亦伤亡两千余众，多为断头崖阻击之步卒弟兄。黑云骑折损三百余……然，此战大胜，足以震慑西陲！北境门户，固若金汤矣！……”
军报的最后，是两位将军力透纸背的署名和日期，还沾着一点暗红的、不知是印泥还是干涸血渍的痕迹。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赢了！
一场以弱击强、主动出击的野战！
一场干净利落、斩首敌酋的大胜！
一场用智谋、用新武器、用无数将士鲜血换来的，足以奠定北境数年安宁的辉煌胜利！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沈清璃连日来强撑的镇定。她的眼眶骤然红了，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来，视线变得模糊。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萧珩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
萧珩拿着军报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一字一句，又将军报上那惊心动魄的战况重看了一遍。当看到“阵斩阿史那贺鲁”、“焚其帅旗”、“溃不成军”、“斩首八千”、“北境大患，一朝廓清”这些字眼时，他那张连日来如同冰封的脸上，终于如同春回大地，坚冰消融。一抹极淡、却极真实的、如释重负的笑意，缓缓地，自他紧抿的唇角漾开，最终扩散到眼底深处，点亮了那深邃的寒潭。
那笑意里，有胜利的酣畅，有对前线将士的欣慰，更有对身边这个与他共同撑起这危局、提供了坚实后盾的女子的……骄傲与柔情。
他抬起头，看向泪眼朦胧的沈清璃。四目相对，无需言语。所有的担忧、压力、殚精竭虑，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的狂澜与相知的暖流。
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眼角滑落的那滴温热。
“我们…赢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激战后的疲惫，却充满了力量。
沈清璃用力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那是喜悦，是后怕，更是无边的骄傲。她反手紧紧握住他为自己拭泪的手，哽咽着，却绽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嗯！赢了！王爷是战神！咱们的将士，都是好样的！”
朔风原大捷的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京城！
起初是兵部衙门里压抑不住的欢呼，然后是快马信使在御街上狂奔呼喊：“北境大捷！朔风原大捷！阵斩秃鹫酋首贺鲁！破西戎狼骑！”，再然后，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赢了！靖王爷又打胜仗了！”
“朔风原！听说杀得西戎蛮子和秃鹫狗贼屁滚尿流！斩首八千啊！”
“贺鲁那老狗被宰了？杀得好！大快人心！”
“还得是靖王爷！用兵如神！真乃我大周战神！”
“听说王妃弄出的那神臂弩，厉害得紧！一箭能射穿三个蛮子的重甲！”
“那是！王妃可是女财神，女诸葛！没有王妃在后面源源不断地送银子、送军械，王爷再能打也难啊！”
“战神配财神！天佑我大周！”
“天佑大周！靖王千岁！王妃千岁！”
欢呼声、议论声、鞭炮声（不知是谁带头点燃的），响彻了京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酒楼茶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编撰着朔风原大战的传奇；街头巷尾，百姓们自发地朝着靖王府的方向拱手作揖；连深宫之中，也隐隐传来了悠扬的钟磬之声。
靖王府，松涛苑。
窗外的喧嚣隐隐传来，书房内却是一片温暖的宁静。沈清璃亲自端来一壶刚沏好的参茶，倒了一杯递给萧珩。萧珩接过，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胜利喜悦点燃的京城灯火。
沈清璃轻轻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萧珩放下茶杯，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肩，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窗外，是万家灯火，是欢呼的海洋，是刚刚被他们亲手守护下来的、属于大周江山的喧嚣与生机。
窗内，是历经风雨、并肩作战后，无声胜有声的脉脉温情。
战神与财神。
传奇之名，已如这京城的灯火，煌煌升起，注定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流传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