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然那句“因为我喜欢你呀”，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我预想的要持久。随后的日子，她如同设定好的程序，每天清晨都会带着一份温热的早餐出现在教室门口——有时是包子豆浆，有时是煎饼果子，有时是精致的饭团。那份固执的、不求回报的付出，像细密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我干涸龟裂的心田。
“你……为什么天天给我买早餐？” 终于有一天，在啃着大葱猪肉馅包子时，我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含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李默然停下整理书本的手，转过头，脸颊微微泛红，像初春的桃花瓣。她用手托着下巴，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容干净得晃眼：“因为喜欢你呀！” 她回答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是世间最无需解释的真理。
“咳咳咳！” 我被这直球的回答噎得剧烈咳嗽起来，狼狈不堪。那句“情场鬼见愁”的牛皮被阿伟吹得人尽皆知，此刻成了最响亮的耳光。我涨红了脸，试图掩饰：“别……别瞎说！我……我有点厌女了现在！”
“厌女？” 李默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明亮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故意拖长了声音，“哦——原来翼哥是‘厌女’啊？怪不得脸红成这样呢！” 她俏皮地瞥了一眼后排正挤眉弄眼看好戏的阿伟，那眼神分明在说：看吧，你们翼哥的“情圣”人设崩啦！
阿伟回以夸张的鬼脸，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善意的哄笑氛围。那晚自习，我趴在堆满《病理学》和《药理学》的书本后面，疲惫和连日来的心神不宁终于让我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缝隙钻入，激得我猛地一哆嗦，醒了过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却先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温暖包裹着身体。我低头一看，一件明显是女式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呢子大衣，正严严实实地盖在我身上。
我愕然抬头，循着视线望去。只见李默然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正不停地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贴在暖气片上汲取那一点点微薄的热量。她的脸颊和鼻尖也冻得红红的，像雪地里的小兔子。看到我醒来，她立刻露出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小声说：“看你睡着了，怕你着凉……弹吉他的手会抖的。”
那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从盖在身上的大衣，从她冻红的双手和关切的眼神里，汹涌地注入我的四肢百骸！这温暖，不同于父母血缘的庇护，不同于胡帆兄弟般的照拂，不同于星光会小弟们的敬畏，它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关怀，来自一个与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
一种奇异的、近乎酸涩的悸动，狠狠撞在我的心口。外婆的叮嘱、母亲的眼泪、胡帆关于“做自己”的教诲……在此刻仿佛都汇聚成了眼前这个女孩冻红的脸颊和温暖的大衣。*‘或许……这就是……恋爱？’* 一个陌生而柔软的词，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我冰封已久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种子。
鬼使神差地，在某个夕阳染红天边的傍晚，面对她再次递过来的温热豆浆和带着期待的清澈目光，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好。”
于是，一段仓促又笨拙的“恋爱”，就这样开始了。我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在全新的情感领域里跌跌撞撞。李默然的主动和热情，像阳光一样试图融化我周身的坚冰，而我，努力回忆着从电视剧里看来的、关于“男朋友”该有的样子，笨拙地回应着。
几天后的一节篮球课，成了这段关系里第一个严峻的考验。教学楼狭窄的下楼通道挤满了下课的学生。我走在前面，李默然跟在我身后稍远处。突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啊！”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回头！只见李默然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护在身后，身体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发抖。而在她身后，一个穿着高三校服、身材高大的男生，脸上带着猥琐而得意的笑，刚刚把手从她臀部的位置缩了回去！动作极其下流！
一股冰冷刺骨的怒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岩浆，瞬间冲破了我努力维持的“平静”外壳！胡帆的告诫、学医的誓言、做个“好人”的承诺……在眼前这赤裸裸的侵犯面前，被彻底焚毁！属于“星光王翼”的暴戾本能，在守护的愤怒驱动下，轰然爆发！
“我操你妈！！” 一声怒吼如同炸雷，在拥挤的楼道里响起！
我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推开挡路的人群，一个箭步冲到那个男生面前！在他惊愕的目光中，我一把揪住他校服的衣领，巨大的力道几乎将他提离地面！我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死死盯着他：“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手往哪放呢？！”
那男生先是一惊，随即脸上露出惯有的、欺软怕硬的嚣张：“放手！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高三张闯！信不信我……”
“闯你妈！”
没等他说完，我积蓄全身力量的右腿如同钢鞭般狠狠踹出，精准地命中他的小腹！
“呕——！”
张闯脸上的嚣张瞬间被剧痛取代，整个人像只煮熟的大虾般弓着腰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楼梯栏杆上，发出痛苦的干呕。
“阿伟！” 我头也不回地怒吼。
“在呢翼哥！” 阿伟早已按捺不住，带着几个同样血气方刚的男生瞬间扑了上去！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蜷缩在地的张闯身上！愤怒的咒骂和痛苦的哀嚎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我站在外围，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冰冷地看着这场由我亲手点燃的暴力风暴。守护的快意和暴力的宣泄交织，让我短暂地忘记了后果。
发泄过后，是冰冷的现实。晚自习，班主任脸色铁青地走进教室，身后跟着鼻青脸肿、哭丧着脸的张闯。班主任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在我身上，带着压抑的怒火：“王翼！你给我上来！”
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走向讲台。张闯立刻指着我，带着哭腔控诉：“老师！就是他！无缘无故打我！还有他们几个！”
年级主任也闻讯赶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教室里一片死寂，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我攥紧了拳头，准备迎接狂风暴雨般的训斥甚至处分。无所谓了，打就打了，这种人渣，就该打！
然而，就在班主任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的刹那——
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一种决绝的勇气，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冲到了讲台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鸡，坚定地挡在了我和老师之间！
是李默然！
她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身体甚至有些微微发抖，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坚定，响彻整个安静的教室：
“老师！不是王翼无缘无故打人！是我！是张闯他……他……” 她的声音带着屈辱的哽咽，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他在下楼梯的时候……对我……对我动手动脚！摸我！王翼是为了保护我才动手的！我可以作证！所有在场的同学都可以作证！要处分，处分我！医药费……我来赔！但请不要为难王翼！”
她的话语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教室的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勇敢站出来的女孩身上。张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站在李默然身后，看着她瘦弱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震惊、错愕、难以置信……最后，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淹没了所有情绪！
从小到大，打架斗殴无数次，哪一次不是我自己扛？哪一次不是被叫家长、被处分？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样毫不犹豫地冲出来，挡在我前面，替我承担，替我辩解！不是为了利用，不是为了讨好，仅仅是为了保护我！
那股暖流如此汹涌，甚至冲垮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因“被女孩保护”而产生的、源自大男子主义的可笑“羞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珍视、被守护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温暖。原来，被人保护的感觉，是这样的。
班主任和年级主任显然也没料到这个转折，面面相觑，脸上的怒容被尴尬和审视取代。
看着李默然倔强的背影，听着她为了我甚至愿意承担医药费的承诺，胡帆那句“和人交往最重要的就是真诚”的话语，如同破晓的钟声，在我心中轰然回响。
*‘或许……是时候了？’*
*‘放下那些算计，放下那些防备……’*
在满教室复杂的目光中，在老师错愕的神情前，在李默然那散发着温暖和勇气的背影后，我内心深处那道由背叛、利用和暴力构筑的、坚不可摧的防线，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名为“真诚”的光，艰难地透了进来。
我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微颤抖、冰凉的手指。她没有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些。
阿伟在后面夸张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而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平静。或许，试着去真正相信一个人，去打开心扉，去笨拙地谈一场属于“正常人”的恋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这被保护的“羞耻”，原来竟带着如此令人心安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