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
这五个字，像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林望脑海中那张错综复杂的权力图谱。
市委书记赵安邦，市长李明华。
【关系链】上那条标注着[合作]、[制衡]、[竞争]的复杂线条，此刻在他的视野里，散发着警示性的微光。
云州市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上下级。
“王主任，你好。”林望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接一个普通的业务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热络，像是冬天里烧得过旺的炉火，暖得让人有些不自在。“哎，林科长太客气了！叫我老王就行，咱们都是为领导服务的，别那么见外嘛。”
王浩，市长李明华的大秘，在市委大院里也是一号长袖善舞的人物。林望的【情绪图谱】里，对方头顶的标签清晰可见：一枚是代表着官方意图的[传达]，另一枚则是更加闪烁、带着个人目的的[试探]。
“是这样，李市长今天听取政府工作汇报的时候，提到了市委办这边的一些人事变动。当他听说林科长你代理了综合科的科长，可是当场就点了头，对你是赞不绝口啊。”王浩的语气里，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分享感。
林望心中冷笑。市长在政府工作会议上，去关心市委办公室一个科室的科长人选，还“赞不绝口”？这话哄鬼，鬼都得递根烟。
这不过是开场白，真正的戏肉还在后头。
“市长过誉了，我只是做了分内的工作。”林望的回答，像教科书一样标准，却也像水一样，不留任何痕迹。
“哎，林科长谦虚了！”王浩的笑声从听筒里传来，显得格外爽朗，“李市长说，像你这样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人，就得多压担子，多给机会。他手头正好有一个关于咱们云州市‘优化营商环境’的调研课题，很多地方都觉得不太满意，想请你这位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有空的时候帮忙斧正斧正，提提意见。”
铺垫了半天，终于来了。
“不知道……林科长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李市长想请你吃个便饭，大家坐下来，氛围轻松一点，顺便聊一聊这个课题。”
便饭。
官场上，最不“便宜”的，就是这种“便饭”。
这顿饭，不是鸿门宴，却比鸿门宴更凶险。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标明确。而这顿饭，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你一旦坐下去，就会被贴上“市长的人”这个标签，从此被卷入市委书记与市长之间的权力旋涡。
林望几乎能想象到，如果他答应了，赵安邦书记头顶那枚刚刚成型的[认可]标签，会立刻蒙上一层叫[怀疑]的阴影。
可若是直接拒绝……
那就是不给市长面子。一个刚上任的代理科长，驳了市政府一把手的邀请，传出去，就是“狂妄自大”、“不知好歹”。李明华市长或许不会当场发作，但那枚潜在的[欣赏]标签，会立刻变成刺眼的[不满]。
进，是悬崖。退，是深谷。
林望的脑子，在这一刻转得飞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一下，又一下。
他不能去，但不能生硬地拒绝。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市长李明华听了，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觉得“合情合理”的理由。
有了。
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王主任，您听我这声音，是不是都激动得有点变调了？”林望的语气里，忽然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能得到李市长的看重，还亲自邀请我吃饭，这……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啊！我一个刚从乡下上来的科员，何德何能……”
他先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用一种近乎夸张的感激，来回应这份“厚爱”。
电话那头的王浩，显然对林望这番“上道”的表态非常满意，笑着说：“林科长太自谦了，市长看中的，就是你的能力。”
“王主任，我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林望的语气变得诚恳而又带上了一丝“苦恼”，“我是真想去，做梦都想去！聆听市长教诲，这机会千载难逢。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敢去啊。”
“哦？”王浩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问，“这怎么说？”
“您有所不知，今天上午，赵书记也找我谈话了。”林望的声音压低了几分，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书记交给我一项硬任务，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关于‘监督真空’问题的，让我写一份详细的建议报告。他……他给了我三天时间。”
林望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压力山大”和“左右为难”的意味。
“王主任您想，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赵书记交办的这个任务，头疼得厉害。我要是就这么去赴宴，占着茅坑不拉屎，脑子里空空如也，在饭桌上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那不是存心给市长添堵吗？我这不仅是辜负了市长的一片好意，更是对市长的不尊重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第一，他把赵安邦抬了出来。在云州市的权力序列里，市委书记的“硬任务”，无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事，足以成为推掉任何事情的理由。
第二，他将拒绝的理由，从“我不想去”，变成了“我不敢去”，而且是“为了尊重市长，我才不敢去”。姿态放得极低，态度摆得极正。
第三，他没有把话说死。“等我把书记交办的任务完成了，一定第一时间整理好关于‘营商环境’的思路，亲自去向市长汇报工作，到时候，还请王主任您一定帮忙引荐！”
这叫“以退为进”。我今天不去，是为了将来能更好地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秒钟。
林望能想象得到，王浩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他精心准备的一套组合拳，被林望用太极推手，轻飘飘地全部化解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王浩的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笑声里多了几分干涩，“林科长考虑得周到！是我唐突了。那行，你先忙书记交办的任务，这可是头等大事！市长那边，我来帮你解释，市长一定能够理解的。”
“那真是太谢谢王主任了！改天，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客气客气，那先这样，你忙。”
电话挂断了。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林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微微有些发潮。他知道，自己刚刚打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硬仗。
他点开【关系链】图谱，那条连接着自己和市长李明华的线上，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不满]，而是浮现出了一枚全新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标签——[有趣]。
看来，这位市长，并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这个能巧妙周旋的“小卒子”，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林望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躲过了一劫，但也彻底进入了市委书记和市长的共同视野。从此以后，他的每一步，都将像是在棋盘的楚河汉界上跳舞，一边是赵安邦的深沉[考量]，一边是李明华的浓厚[兴趣]。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而他手中最大的底牌，那个藏在公文包夹层里的黑色笔记本，此刻仿佛也变得更加滚烫。
就在他心绪起伏，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时，桌上那部红色的、代表着市委内部最高指令的座机，毫无预兆地，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
那声音，仿佛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林望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个时间点，这通电话……会是谁？
是刚刚拒绝的市长办公室，不死心地换了红机再打来？还是察觉到风吹草动的张建民，要来兴师问罪？亦或是……那位身居顶层，洞察一切的赵安邦书记？
林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伸出手，沉稳地，一字不差地，拿起了那部红色的电话听筒。
“喂，你好。”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被刻意压制过的电流声。
就在林望以为是线路问题时，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清冷而又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女声，缓缓地响了起来。
“林望，是我。”
是苏婉晴。
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通电话一样带着公式化的疲惫，而是多了一丝只有在私人通话时才会有的、不易察异的凝重。
“你刚才，是不是接了市长办公室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