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又经过一辆车，戚礼仰头没动，看他浓黑的发和眼，都是强硬不退的态度，他的唇抿得很紧，不知道是固执还是紧张。
她心上忽然有羽毛掉下来，软了一块，叹息着妥协：“好，陪你看。”
秦明序垂眼，用宽阔的肩背挡住她全部身体，无视角落一闪而过的偷拍镜头，又确认了一遍：“真的？”
戚礼点了点头，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软玉似的，刚熨帖一会就松开，“你只要记得我们还不是男女朋友，这样用受伤骗我上床的事不要再发生了，我不喜欢。”
秦明序刚皱起眉头，戚礼就凑近了一步，几乎身体贴着身体。她虚抱了他一下，“秦明序，你至少要学会等待，该有的，你都会有。”
日光交织在她的脸上，秦明序看到她的笑，轻轻浅浅带着安抚，“行吗？”
他们身边有哪棵树掉下了叶子，发出瑟瑟沙沙的摩擦声。
他咬着后槽牙，不想答应，眼眶胀疼着，“我为什么还要等？如果你没有抛弃我，如果你足够坚定，你六年前就是我的！”
他不会丧失那一点点希望，走投无路心如死灰去捅了秦知节，不会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像丧家之犬一样扔到纽约，不会辗转在很多很多痛苦的梦境中发狂地想念她的笑和她的身体。
都是因为戚礼，否则他六年前就会出现在北京，同她站在这里。
戚礼心口震了一下，如同皱巴的柠檬挤出了很多酸苦的汁水，她的眼圈红了，秦明序等不及低头吻了下去。
颤抖的唇贴到她濡湿的唇上，咸苦的味道，他一直吻到泉眼，冰凉的泪水浸透他的舌尖。
“暮暮，疼疼我吧。”他沙哑着祈求。他们已经错过了很多初雪、桃花、骄阳，才堪堪走到这个秋天，他不想多等一时半刻，每分每秒都想拥她入怀。
戚礼那天下午让他吻了很久，依然没有松口他们的关系。她的脸颊被亲到宛如桃花潋滟，在他怀里轻声说：“等电影结束告诉你。”
她食指勾他的掌心，小声问：“你想不想去见见我爸？”
秦明序表情僵了一下，低眸看她。戚礼抿唇，微微勉强地笑了一下，“不去也行，慢慢来嘛。”
她在他怀里自言自语似的，“去了他也不一定记得你，他现在只认得我和我妈。”
秦明序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想到戚磊，他的心就宛如绑了铅球一味下坠。
晚上把戚礼从医院接回来，秦明序没多纠缠，亲了她一下，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曲起一条长腿仰躺在宽大的椅子里，衬衫解开三颗，裸露坚实的胸膛。灯没开，那片皮肤蒙上一层月光质感，躯体雕琢俊美，他很久没动。
二环路上依旧车流众多，地上的灯光如繁星流动，绕着这座繁华古老的城池。高低错落的写字楼点着灯，那么多拼命留在北京的人们，如建造高楼的沙石，岁月经久磨砺成钻石，让这里一桩桩的传说长明不灭。
秦明序拿出手机，拨给靳世嘉，说：“会所有人盯上了，你解决。”
靳世嘉估计是深夜还在处理工作，安静了两秒钟，才漫不经心道：“不一定是你招来的，朝阳群众的热情你应该有所耳闻。”
“他拍了戚礼。”秦明序冷声，“你最好别让我查。”
如果他找上孟庭西逼问了几句靳溪山的死因就能惊动到谁，那只能说明当年的事另有隐情。靳邱云说他执行军事保密任务牺牲，是烈士。一句保密，什么公告都没有，他说烈士就烈士了？靳家有这个能力，但秦明序不信。
真死了他也要把欠靳溪山的四百万埋进坟墓里还给他。
*
杀青宴在顺义的假日酒店举办，出品方、几大赞助商和剧组工作人员，在京的主演大概率会走个过场，到场大概有一百人左右，凭席卡入座。
戚礼签到的时候在名册上多瞥了一眼，顶上是蒋容青龙飞凤舞的签名，下一个名字是秦明序，右侧空着。
昨晚才见过面。戚磊在下午大吵大闹过，安抚下来十分费神，戚礼累得双眼发直，他们最多待了半个小时就各回各屋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他们连话也没说超过五句，他盯着她把调养身体的药吃了，就回了房间。
他脸上的伤恢复很快，从那天谈话接吻之后，秦明序耐心等待着电影开场，她说要等，他貌似真的变得耐心，不再发泄对她来说很恐怖的情绪。
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来。
签到完戚礼第一个碰到李港，他只身到来，很重视地穿了一套西装，兴高采烈和她问好。这几天戚礼都在医院面对戚磊，单一环境中面对得病的亲人，戚礼的心已经有了麻木之感。电影杀青过去没多久，她乍见同事的陌生感之余是松了一口气的。
宴会厅灯光华丽柔和，大屏循环放着电影花絮，环境的舒适和心境的放松都在告诉她，戚磊术后，她必须尽早恢复工作。
制片组占了一桌半，人丁稀少的编剧组按惯例和他们坐在一起。戚礼熟稔寒暄之际，瞥见最前一排桌子，以蒋容青为首的几个出品和赞助商已经到了，分别在自己名字之后坐下，淡声攀谈。
空位不多，其中就包括秦明序。他本就属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甲方爸爸，谁也没把握他今晚会不会赏脸到场。
戚礼也不会问。
李颖从横店赶过来，小思和曹东跟在她身后，陆续入席。小思穿着简约，梳起了利落的马尾，隔着老远看到戚礼的第一秒眼神有些躲避，又很快调整了神情，坐在她身边，小声叫：“老大，晚上好。”
戚礼笑问：“跟到杀青怎么样？”
“特别有成就感。”
“那就好。”
戚礼从山里回来就没再跟组，剩下在横店为数不多的补拍都是他们三人在跟，她懂他们想进步的心，所以给足了空间。除非主动来问，否则她不会在群里跟进、平白给他们施加压力。事实证明一切都很顺利，上午她还在李港的朋友圈看到了剧组的杀青照，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她作为被他们叫了这么久的老大，在编剧小群里发了三个红包，算是嘉奖和认可。之后的路，有幸他们会再次同行，若是没缘就停在这里也没什么遗憾。
圈子里的项目总是雨打荷叶，一时聚成水泊，下场雨来临，再各自散开。戚礼从来尽心体面，更不会回头看。
杀青宴流程就像一般公司的年会，只不过主持人是很有名的一个新闻主播，声音周正干脆，引导开场后先是领导讲话、播放片场花絮激起一众笑声，热了场子再开餐，简单吃点就心照不宣的起身应酬。
只是小思情绪不高，导演过来问候，她晚了几秒才端起酒杯。
舒锡仁起身的时候，戚礼下意识往蒋容青那边看了一眼，他身旁的位置，还是空的。宴会过半，应该就是不会来了。她有些微的遗憾，因为刚才那条视频剪的真的很好，她想让秦明序看看他投了钱的片子幕后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在努力，她的努力也在其中。
一切都值得。戚礼在心里对自己说。
看到舒导第一个走向他们这桌，小思紧张了下，戚礼不动声色扶稳她的手腕，端起酒杯第一个和舒锡仁碰杯，“舒导。”
然后是几个制片老师，轮着敬过来，大家又一齐碰了一杯
舒锡仁扫过一遍，又看回她，明明有段时间没见过，但他十分自然地像熟人一样笑问：“这段时间一直待北京？”
“对。”
“有新项目？”
戚礼笑说：“不瞒您，确实有。”
舒锡仁开门见山：“忙不忙？正好你在北京，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我的工作室看一眼，有个学习机会，我想着放出去还不如给自己人。”
编导不分家，国际大导工作室的学习机会可遇不可求，这话一出桌上有几个人都看向她。
戚礼虽说不知道自己人的说法从何而来，也从容应了：“感谢舒导，有机会一定去。”
舒锡仁不想让她含糊过去，直接把工作室的联系名片给了她。看戚礼接下了，他才笑着说：“再喝一杯。”
身侧人十分有眼力见地给他倒酒，红酒杯底浅浅一层茅台。
导演换酒戚礼也得换，一口茅台下去，喉头滚辣，她表情还是那样，笑容淡了些，迎上舒锡仁略有些调侃的目光。
这个玩笑不好笑，戚礼浅蹙了下眉，好像但凡导演都需要这么一口表示诚意，舒锡仁算是手下留情。
看这个架势，今晚必不会少喝。
李港他们也随着喝，只不过一杯就浅浅放下了，只余戚礼站着攀谈。小思在戚礼身侧，没资格给她挡酒，着急地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丝毫没有提起她的想法。
戚礼但凡多说一句，哪怕是介绍她，她都会抓住机会在大佬们面前留个印象。她频繁看向戚礼的侧脸，想到陆艋那天的话，心头凉了一遍又一遍。
她现在只能抓住戚礼，老大人那么好，一定会帮她。
随后蒋容青也朝制片组走过来，问候过几个人，再和戚礼碰杯，也是要谈上几句的架势。
戚礼抬了下手，李颖走过来，和她并肩面对蒋容青。他俊朗笑道：“陆总今天没来？”
李颖恭敬说：“我们老板没赶回来，让我给蒋总带一句祝贺，《浮萍》一定大卖。”
蒋容青和她碰杯，“一定，功劳都是你们的。”
他扫了眼戚礼的杯口，又不经意提了一句：“随便喝点就行。”
过来主要也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戚礼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灌倒，秦明序那煞神知道了得找他麻烦。
不过戚礼和李颖不可能真换成饮料或白水，领导体恤但其他人还看着呢。戚礼只是抬抬酒杯，真心说了声谢谢，然后在蒋容青面前浅啜了一口。
蒋容青有些无奈，点点头把杯里剩下的干了。
李颖有眼力的走到一边，不再打扰蒋总和她的谈话。
蒋容青略压低声音对她说：“既然陆总不在我就直说了，卢老师让我给你带句话，问你年底有没有兴趣跟她的团队，一个S的项目，投资商在外地，一直跟万盛对接，你过来也一样，直接和我们深度合作，省的我们策划找你的时候还得通过陆艋。”
陆艋还好说，毕竟跟蒋容青有私交，主要是他们公司那个高副总，经常找理由把邀约挡回去，或者给万盛推荐其他在职编剧，资源分配让他这个老油条玩明白了。这次蒋容青憋着把戚礼这个宝挖过来，万盛集团比起艋远娱乐无疑是个更广阔的平台。
戚礼听懂了他的意思，心底吃惊，面上微微笑着：“我决定了会和卢老师联系的。”
“不过蒋总，我个人应该没能力和万盛深度合作，您高看我了。”戚礼婉拒，蒋容青听出来了，也不意外。她要是真背着陆艋和他这边谈合作，对陆艋这个老板不公平，聪明的员工不会这么做。
但三言两语中，橄榄枝给到位了。蒋容青离她近了半步，微微挑起眉头，“戚礼，我说真的，咱们老同学，待遇必不会亏待你，好好考虑考虑。”
他试探提杯，戚礼失笑，和他轻碰了一下，点点头，“我会认真考虑。”
“等你消息。”蒋容青点着她，用口型轻快道。
落到别人眼中就是一种很熟稔自然的氛围，可那个人是蒋容青，万盛的少东家，如今万盛娱乐板块当之无愧的掌权者，戚礼只是一个编剧。
有人面面相觑，要是导演还敢问上几句，蒋总和戚礼私聊的内容他们是万万不敢问的。已经有人猜测戚礼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编剧，毕竟圈里有很多身价不菲的少爷千金执意逐梦演艺圈，说不定戚礼背后就有几十亿甚至更多的资本。只有离得最近的小思模糊听了个大概，指甲都快折在掌心里。
这才多久，导演制片资方尽数找上来，一个两个把机会喂到嘴边任戚礼挑选。可她只是想要一个署名都这么难。为什么人和人之间这么不公平？
等蒋总走远了，她靠近戚礼，问：“老大，你要辞职了吗？”
戚礼手腕一顿，浅浅喝了口酒，看着她，“你再说大声一点呢。”
在周围这么多艋远的同事都在的情况下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何居心？
小思忽然慌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对不起，我就是……”
戚礼不说话。她更紧张了，心跳加快，不得不把话说下去，“我就是，想一直让你带着我。”
“暂时没有辞职解约的想法，你接下来应该还能在公司看到我。”戚礼说，“不过之后可能不会再带你了，一段时间内，抓住就抓住，错过就错过了。”
小思没听懂，蒙着抬头看她。戚礼朝她笑了一下，举起酒杯，“继续努力。”
小思双手捧着和她碰了一下，看她仰头时脖颈的弧度，永远淡然的姿态，更坚定了要跟着她的想法。片子还在粗剪，乾坤未定，谁知道这个署名不会是她的呢。
等小思中途去洗手间的空隙，戚礼走过去跟李颖碰了下，她抬抬下巴，“怎么回事？”寸步不离的，以前没发现这么黏人呢。
李颖顺方向看到小思的空座位，朝她挑了下眉，“这妮子回公司去找陆哥了，多胆大，估计也是没路可走了。你说她科班出身，怎么就看不清楚自己，多跟几个组资源跑不了她的，非要争这一时的得失。”
她伸胳膊拱拱戚礼，“你给人家不切实际的希望了吧？”
戚礼皱眉：“我从头到尾只跟老板说过，就是怕他们希望落空。”
“那就是陆哥把皮球踢到你这了，所以她又来缠着你。”李颖耸耸肩膀，“你也知道咱们老板说鬼话的本事，就算是实习生也让他哄得团团转。”
戚礼心里有数了，喝了口酒，不再言语。
李颖观察了下她神情，问：“我想知道，要是小思憋不住直接跟你开口要署名，你给不给？”
“她没胆子直接要。”戚礼淡声道。否则不会把自己努力前的号角吹得那么响，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在努力，一直旁敲侧击。
后半场的抽奖环节氛围最热，每个人的席卡上都有一个号码，导演在前面亲自摇奖，抽到了就上台领一个红包，最少也有三百块。
戚礼看了眼自己的号码，009号，她记住了，等到听见导演拿着话筒叫到这个号码的时候，她忽然站起，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台前走去。
另一桌的李颖暗道不好，啼笑皆非地走在她旁边以防不测，这越发板正的状态，就说明戚礼喝醉了，最后一丝理智还硬扳着她维持正常。
刚进公司她和戚礼经常一起应酬，最熟悉她这副样子。她就没见过酒后比戚礼更规矩的人了，扔马路上都能给你踢个正步出来。
戚礼拿到的不止红包，还有一个三等奖的料理机。按规则拿了大奖的人需要在话筒前发言，说几句祝福吉祥话，戚礼穿着六厘米高跟鞋步伐稳健地迈上台，手扶着话筒，神色清明地说了两句对仗，底下鼓完掌，她下意识走下台，忘了脚边还一个料理机的纸箱，咣地一脚踢了上去，料理机从偏侧滑到了舞台中间。
主持人以为是意外，赶紧笑着说了两句圆场。李颖噗的一声笑了，从下边接了她一下，又把人扶回座位。
“醉了吗？”她低声问。
“没有。”戚礼肯定地说。
杀青宴结束就要正式投入后期制作，粗剪细剪特效配乐，还要送审拿标，电影节技术审查过后，公映许可证颁发少说也得小一年，导演要跟全程，投入进去彻底出不来。舒锡仁今晚的目光大多隐晦地在戚礼身上，一开始是和资方应酬，后来就是各部门的工作人员。除了组长，连几个别的组的小实习生都要上前感谢她的关照。
看的见是她认真工作，看不见的地方，她也做了很多很多。
戚礼没法推辞，舒锡仁清楚她每一口酒都喝得实实在在。
她反应有点迟钝，但看起来是没醉的样子，酒量比他这个喝了二十年的导演还好。舒锡仁半信半疑，拿了酒杯上前，确确实实不想今晚这场宴会结束，否则他可能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见不到她。
她的身份是编剧，比起外表更珍贵的是她的创作能力，作为一个导演有这样的心思确实太不称职，但他很难控制闲暇时想念她的心思。
“戚礼。”
等到她的注意力在他身上，舒锡仁亲手给她倒了一杯酒，“我看你当时很喜欢毕节那片苜蓿地，于是找人把它复刻了出来。”
照片里是一个夜灯示意图，底部铺满了毛茸茸紫色的苜蓿花，甚至飘着虚拟水滴。舒锡仁看着戚礼的眼神一点点亮起来。
“真的很好看。”她由衷夸赞。
“这是你书里的名场面，等做出了实物我把它送给你？”舒导询问，他能感觉到自己和戚礼的视角一致，他们如果有深度交流的机会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那种灵魂共振的感觉令艺术家着迷。
蒋容青不经意一转头就看见导演正在和戚礼交谈，那种眼神，让蒋容青撇了撇嘴，找个角度，拿起手机咔嚓一下。
转头看了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座位，蒋容青发给他：忙吧，再忙戚礼要被老狐狸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