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里的水滴声还在继续，咚、咚、咚，敲得人心头发紧。那声音像是从极深的地心传来，裹着潮湿的寒气，每一次坠落都在岩壁间荡开细碎的回音，攒成密密麻麻的针，刺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刘源摸了把后颈，那里的金线纹路像贴了片发烫的金箔，血蛊印的红线在皮肤下游走，竟与水滴声产生诡异的共振，每跳一下，眼前就闪过片猩红，仿佛有无数条血蛇在血管里窜动。
“这路不对劲。” 阿蛮举着火折子往前走，火光在岩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无数只枯瘦的手在抓挠。她腰间挂着的狼牙吊坠轻轻晃动，狼齿尖端打磨得光滑圆润，那是阿石去年在黑风口猎到雪狼时，用整整三天时间一点点磨出来的。他说狼是山民的守护神，带着狼牙就能平安顺遂，此刻吊坠冰凉的触感却让她莫名心慌，像是有冰块顺着脊椎往下滑。
林清寒的离火玉忽明忽暗，红光扫过岩壁，照出上面刻着的诡异符号。那些符号扭曲如蛇，与石棺底部的古篆有几分相似，只是笔画更潦草，边缘带着崩裂的石屑，像是刻符人在临死前拼尽最后力气划出的挣扎。“这些符号…… 在吸收灵力。” 她纤指轻触岩壁，指尖刚碰到符号的边缘，那些扭曲的线条就突然亮起，泛着贪婪的黑光，瞬间将离火玉的红光吸走大半。她猛地缩回手，指腹已泛起青白，“好强的吸力，像是有无数张嘴在里面啃噬灵力。”
刘源的血蛊印突然烫得惊人，他凑近岩壁，红线竟顺着石缝钻了进去，在岩石内部织成细密的网。刹那间，岩壁传来 “咔嚓” 脆响，符号连成一片血色光带，映出密道深处的轮廓 —— 那不是通路，而是道被白骨封死的墙。股骨与胫骨交错堆叠，肋骨像折断的梳子插在泥里，最上层的颅骨空洞洞地对着他们，眼窝深处凝着团黑雾，像是有双眼睛在暗中窥视。骨头缝里还嵌着腐烂的麻布，是山民常穿的粗衣，衣角处绣着的蛊纹已被煞气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
“是死路！” 阿蛮挥刀劈向骨墙，骨刀带着破风之声砍去，却在触及白骨的瞬间被弹回，震得她虎口发麻。刀身在火光中微微震颤，映出骨缝里夹着的半块玉佩。那玉佩是她亲手给阿石雕刻的平安符，用的是蛊母潭边最温润的暖玉，上面刻着两只交颈的鸟，是山民象征相守的图腾。此刻玉佩边缘还留着她没磨平的刻痕，其中一道歪斜的纹路，是她刻到一半时被阿石挠着痒笑打断，手一抖划错的痕迹。“这些骨头……” 她的声音突然卡住，喉咙里像堵着团滚烫的棉絮。
水滴声突然变了调，不再是规律的咚咚声，而是变成细碎的 “滴答”，像有人在头顶滴血。刘源抬头，火光中，密道顶部的石缝里渗出粘稠的黑液，那液体落地时发出 “啵” 的轻响，竟化作刚才见过的忘川鱼。它们人脸鱼尾，鳞片是半透明的白，能看见里面缠绕的血丝，在脚边游来游去时，人脸的眼睛还会眨动，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模糊的字句：“等…… 等不到了……”
“闭嘴！” 阿蛮一脚踩碎鱼身，黑液溅在她的脚踝上，竟留下个淡黑色的印记，像朵迅速枯萎的花。她突然想起三天前阿石进山前的模样，他背着竹篓站在寨门口，阳光落在他眉骨的疤痕上，那道去年帮她摘蜂巢时被蜜蜂蛰肿后留下的月牙形疤痕，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温柔。“我去采血兰花，” 他挠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最稀有的那种，回来就跟族长求亲。” 他还偷偷塞给她块烤得焦香的兽肉，是她最爱吃的后腿肉，肥油顺着指缝流下来，烫得她指尖发红。“他不会有事的……”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
话音未落，骨墙突然剧烈晃动，白骨 “哗啦啦” 坠落，露出后面的通道。通道深处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黑雾，里面站着十几个身影，青灰色的皮肤紧绷在骨头上，腐烂的衣衫破烂不堪，露出的皮肤上爬满黑色的血管。正是石寨被炼成尸煞的山民，他们的眼眶里燃着幽蓝的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走一步，脚腕处的骨头就发出 “咯吱” 的摩擦声，像是随时会散架。
“是阿叔他们……” 阿蛮捂住嘴，林清寒唤出离火玉的红光在她周身凝成护盾，光晕里能看见细小的灵力粒子在跳跃。她认出最前面那具尸煞手腕上的银镯子，是阿婶出嫁时戴的嫁妆，此刻镯子还在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只是声音嘶哑得像生锈的铁片，“他们的魂魄还没散，被煞气困在尸身里了。”
刘源握紧青影剑，血蛊印的红线顺着手臂爬上剑身，青光被染成赤红，像烧红的烙铁。“别伤他们的尸身，我试试能不能净化煞气。” 他刚要冲上前，后颈的金线纹路突然剧痛，眼前浮现出夜宸的黑袍在黑雾中飘动的画面，那兜帽下的两点红光，正冷冷地盯着他的魂魄，“小心！他们被操控了！”
尸煞们突然加快速度，手臂 “咔嚓” 一声暴涨数尺，指甲变得乌黑尖锐，像淬了毒的匕首，抓向刘源的咽喉。阿蛮扔出毒刺藤，藤条带着尖啸飞出，迅速缠住尸煞的腿，尖刺刺入的地方冒出白烟，散发出股焦糊味，却没能阻止他们前进。“这煞气比石寨的强十倍！” 她拽着刘源后退，骨刀劈开抓来的手臂，刀锋划过尸煞的皮肤，竟溅起黑色的汁液，“它们的尸身里被种了‘子母蛊’，杀了母蛊才能让子蛊失效！”
刘源的视线扫过尸煞的胸口，血蛊印的红光让他看清了那些藏在皮肉下的东西 —— 每具尸煞的心脏位置，都有只米粒大的黑蛊在跳动，蛊虫身上的纹路，与夜宸令牌上的金线纹路一模一样，像是用同一把刻刀雕出来的。“在心脏里！” 他挥剑刺向最近的尸煞胸口，赤红剑光穿透尸身，黑蛊瞬间爆体，绿色的浆液溅在地上，冒起阵阵黑烟。尸煞的动作顿时停滞，眼眶里的幽蓝火焰渐渐熄灭，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阿蛮的目光扫过尸群时突然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最前面那具尸煞的脖颈上，挂着串熟悉的兽牙项链，那是她用自己猎到的第一只山猪獠牙给阿石串的。当时她的手艺不好，绳子打得松松垮垮，阿石却每天都戴着，说这是他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此刻那串项链在尸煞胸前摇晃，其中一颗獠牙上还留着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他们在溪边打水漂时，阿石不小心摔在石头上磕的。
“阿石……” 阿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骨刀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回响。那具尸煞缓缓抬头，青灰色的脸上还留着半边未腐烂的皮肤，眉骨处的月牙形疤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在说着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眶里的幽蓝火焰，映出她惨白的脸。
刘源的血蛊印突然剧烈跳动，红线在他掌心凝成小小的漩涡。他看见阿石尸煞的心脏位置，那只黑蛊正疯狂扭动，周围的煞气比其他尸煞浓郁数倍，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他的神魂还在挣扎！” 刘源急声道，“母蛊快控制不住他了！”
“阿石！看着我！” 阿蛮捡起骨刀冲过去，却在离尸煞三步远的地方被层无形的煞气弹开。她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坚硬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你说过要娶我的！” 她哭喊道，声音在密道里回荡，“你说要带我去看蛊母潭的日出，说那里的朝阳能把潭水染成血兰花的颜色！你醒醒啊！”
林清寒催动离火玉，红光化作数道丝线，像温柔的手，轻轻缠上阿石尸身的心脏位置。那些红线在空中微微颤抖，形成个细密的网，将黑蛊牢牢困住。“他的神魂还被母蛊锁着，”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已用了全力，“我能暂时困住它，快动手！”
阿蛮颤抖着举起骨刀，刀刃在火光中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想起阿石总说她的眼睛比蛊母潭的水还亮，每次说这话时，他的眼神都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想起他把烤好的兽肉最肥的部分都塞给她，自己啃着带骨的边角，还说男人吃太多肥肉会变笨；想起月圆夜在祭台后的草垛上，他偷偷吻她时发烫的耳朵，和他笨拙地说 “阿蛮，我会用一辈子对你好” 的模样。骨刀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她猛地扔掉刀，用头去撞煞气形成的屏障，额头撞在冰冷的煞气上，发出 “砰砰” 的声响：“让我进去！阿石！我是阿蛮啊！”
尸群中突然响起骨笛声，调子与山民祭祀时召唤先祖的歌谣相同，却带着股诡异的韵律，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刺着人的耳膜。阿石的尸身听到笛声，突然剧烈颤抖，眼眶里的幽蓝火焰瞬间暴涨，他举起手臂，指甲尖锐如刀，朝着阿蛮的心口刺来。那动作快得惊人，带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显然是夜宸在强行操控。
“小心！” 刘源飞身挡在阿蛮身前，青影剑横挥，与尸臂撞在一起。“铛” 的一声脆响，剑光与煞气碰撞，迸出无数细小的火星。他能感觉到阿石尸煞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像是有两股力量在里面拉扯，一股要刺下去，一股却在拼命回缩。赤红剑光顺势刺入阿石胸口，黑蛊爆体的瞬间，阿石的尸身猛地一颤，眼眶里的幽蓝火焰剧烈跳动，竟在消散前映出个模糊的少年身影，那身影穿着干净的麻布衣衫，眉骨的疤痕在虚幻的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正朝着阿蛮的方向，艰难地伸出手。
“阿石 ——！” 阿蛮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看着那具尸身化作黑灰，连带着那串兽牙项链也一同碎裂，变成细小的粉末，混在地上的尘土里。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扑向黑灰，双手在里面胡乱抓挠，指甲被碎石磨得鲜血淋漓，渗出来的血与黑灰混在一起，变成难看的红黑色，她却浑然不觉：“还给我…… 把他还给我……”
骨笛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调子更加尖锐，像是在催命。更多的尸煞从通道深处涌来，它们的动作更快，煞气更浓，眼眶里的幽蓝火焰中，竟隐隐透着丝金色的光。阿蛮突然抓起地上的骨刀，红着眼冲向尸群，周身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暴涨，蜜色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有无数条小蛇在里面窜动：“都给我去死！”
“她要走火入魔了！” 林清寒脸色骤变，离火玉突然脱离她的掌心，化作道红光，轻轻贴在阿蛮后心。柔和的红光顺着她的经脉游走，像温暖的溪流，所过之处，暴走的灵力渐渐平复。“凝神静气！守住心脉！” 林清寒指尖结印，口中念诵清心诀，古老的咒语在密道里回荡，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红光在阿蛮周身凝成个茧，将失控的灵力一点点导回丹田，“阿蛮！看着我！你这样下去，阿石也不会安心的！”
阿蛮的动作渐渐停滞，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砸在骨刀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她看着掌心混着黑灰的血，突然瘫坐在地，肩膀剧烈颤抖，哭声压抑得像受伤的小兽，在寂静的密道里显得格外凄凉：“他说过会回来的……” 她哽咽着，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来不会骗我……”
刘源默默收起青影剑，看着阿蛮痛苦的模样，后颈的金线印记阵阵发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阿石消散的黑灰中，静静躺着块半透明的玉片，上面刻着密道的地图，指向左侧的暗门。玉片边缘还留着个浅浅的牙印，那是山民男孩向心上人表明心意的方式，用牙齿在信物上留下印记，意为 “生死相契，永不相负”。
林清寒收回离火玉，轻轻拍着阿蛮的背，离火红光在她眉心流转，像朵温暖的花。“他把生路留给了你。” 她从怀中取出个小小的玉瓶，倒出颗清灵丹，丹药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吃了它，稳住心神。我们要带着他的份，走下去。”
阿蛮没有接丹药，只是盯着那扇暗门，眼神空洞得吓人，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半。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起手，从颈间摘下那枚狼牙吊坠，紧紧攥在掌心。狼齿尖锐的尖端刺进肉里，渗出血来，滴落在地，她却仿佛有了点知觉，空洞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丝微弱的光。
“夜宸。”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血的味道，在密道里缓缓散开，带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我要他偿命。”
离火玉的红光照亮暗门后的阶梯，那阶梯盘旋向下，通往更深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石阶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踩上去发出 “沙沙” 的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脚下蠕动。阿蛮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骨刀，用布条将狼牙吊坠系在刀柄上，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她没有再哭，只是眼神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像淬了毒的刀锋，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走下阶梯时，刘源发现阿蛮的脚印里都带着血，那是她掌心被狼牙刺破后滴落的。血迹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条红色的蛇，蜿蜒着伸向黑暗深处。林清寒悄悄给她施了止血咒，淡金色的光芒落在她的掌心，伤口渐渐愈合，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机械地往前走。离火玉的光芒始终护在她身侧，像个温暖的拥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给了她一丝微弱的支撑。
通道深处，夜宸的笑声若有若无地传来，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却又藏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但这一次，没有人再被激怒，只有骨刀划破空气的轻响，和那枚狼牙吊坠在刀柄上，随着脚步轻轻撞击的闷响，一步，一步，敲在通往复仇的路上，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沉重得像是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