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像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沉压在雪山顶上，已经连着七日没透出半点像样的光了。
细碎的雪粒虽不如之前的鹅毛大雪那般汹涌，却绵密得没完没了，落在皮毛上很快凝结成薄薄的冰碴，稍一抖动就簌簌往下掉。
鹿深时蜷缩在皮毛床垫上，肚子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绞痛。
他下意识地往溪午怀里缩了缩，鼻尖蹭过对方温热的皮毛，却没像往常那样寻到熟悉的猎物气息。
自从三天前最后一只兔子被他们分食干净后，连着两天出去搜寻，连半只兔子的影子都没见到。
积雪太厚，兔子的洞穴被严严实实地封在底下。
偶尔有胆大的出来觅食，也能借着雪白的皮毛瞬间隐入茫茫雪幕，连最敏锐的鼻子都难捕捉到一丝踪迹。
“又饿了？”溪午低头，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疲惫。
他的皮毛不如往日蓬松，眼窝也微微陷了下去，显然也熬了好几天。
鹿深时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的：“没有，就是有点冷。”
话刚说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他瞬间红了耳根，往溪午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溪午低笑一声，用爪子轻轻揉着他的肚子，动作温柔却掩不住无奈：“别逞强了。”
他抬头望向洞口，风雪还在“呜呜”地刮着，洞外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大腿根，“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雪没停的意思，兔子也藏得深，再等下去我们都要熬不住了。”
鹿深时猛地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山洞里亮了亮：“你是说……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
“嗯。”溪午点头，目光投向雪山下方的方向，“岩羊怕大雪，这种天气肯定会往海拔更低的地方转移，那里背风，还有没被雪完全盖住的草。只是下去的路比我们领地的峭壁还要险，积雪下面全是暗冰和岩缝，一不小心就会出事。”
鹿深时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抓住溪午的爪子，急切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溪午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太危险了。你留在山洞里，我去就行，找到岩羊我会尽快回来。”
“我不！”鹿深时的声音陡然提高，又怕吵到外面可能存在的猎物，赶紧压低了音量，却依旧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定。
“你以为我能心安理得地待在洞里等吗？上次你从峭壁滚下来，我就在旁边都差点找不到你，这次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要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连你在哪都不知道！”
他的眼睛红红的，尾巴紧紧缠在溪午的腿上，像是怕一松开对方就会独自走掉：“我不是以前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的小家伙了，我能帮你！上次抓雪兔是我引出来的，之前捕猎岩羊我也能帮你看动向，我还能帮你盯着脚下的冰缝，你为什么不让我跟着？”
溪午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又暖又疼。他知道鹿深时说的是实话，小家伙确实长大了，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让鹿深时去冒险。
下山的路他年轻时走过一次，那时候雪没这么大，都差点栽在暗冰上，如今带着鹿深时，他根本不敢想象万一出意外该怎么办。
“深时，听话。”溪午的声音放得更柔，用鼻子顶了顶他的额头，“山下的情况我熟悉，我走得快，找到岩羊很快就能回来。你留在山洞里，把皮毛床垫铺厚点，等我回来给你带最嫩的岩羊肉。”
“我不要等！”鹿深时猛地挣开他的安抚，眼神执拗地看着他，“你要是不带着我，我肯定会偷偷跟在你后面。到时候我跟不上你，又不敢出声，万一掉进岩缝里，你更找不到我，那不是更危险？”
这话戳中了溪午的软肋。他太了解鹿深时的脾气，看似软糯，骨子里却透着股韧劲，要是真不让他跟着，这小家伙说不定真会趁他不注意偷偷溜出来。
到时候一人一豹隔着距离，遇到危险连个照应都没有，反而比一起走更让人担心。
溪午沉默了，他低头看着鹿深时湿漉漉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忧和倔强，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那是害怕再次失去他的恐惧。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你真的能保证，全程都跟在我身后，不许擅自跑开，我让你停你就停？”溪午终于松了口，语气却依旧严肃。
鹿深时瞬间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晃着，连忙点头：“我保证！绝对听你的话，你走哪我走哪，绝不乱跑！”
溪午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却在看到他笑容的瞬间，心里的担忧淡了些。
或许，一起走也好，至少能时刻看着他，比让他一个人留在山洞里胡思乱想强。
“还有，”鹿深时突然凑近他，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声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反正都饿了这么久了，真遇到危险，要死也死一起，总比一个人饿死在山洞里强。”
“不许说这种浑话！”溪午立马瞪了他一眼，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带着点慌乱。
他伸出爪子，紧紧按住鹿深时的脑袋，让他贴在自己胸口，声音低沉而坚定，“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我们要一起找到岩羊，一起好好活下去，听到没有？”
但只要一想到如果鹿深时真的遇到了危险，溪午觉得自己肯定也会跟着。
鹿深时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心里暖暖的，乖乖点头：“听到了。”
两人没再多说，开始收拾出发的东西。溪午用爪子把剩下的几块干硬的兔骨头叼到一边。
虽然没什么肉，但万一遇到极端情况，还能啃啃补钙。
鹿深时则钻进石缝里，拽出几捆之前晒干的毛垫，用藤蔓捆起来背在背上：“这个可以铺在临时的窝里，能取暖。”
溪午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里满是欣慰。等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并肩走到洞口。外面的雪依旧飘着，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疼。
溪午先迈出一步，爪子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没到了大腿根，他试探着踩了踩脚下，确认是结实的地面后，才回头对鹿深时说：“跟着我的脚印，踩着我踩过的地方走，别踩那些看起来松软的雪堆，下面可能是空的。”
“知道啦！”鹿深时应着，紧紧跟在他身后，小爪子精准地踩进溪午留下的大脚印里，尾巴时不时会碰到溪午的后腿，像是在确认彼此的存在。
下山的路比想象中还要难走。积雪把路面完全覆盖，根本分不清哪里是平坦的岩石，哪里是深不见底的岩缝。
溪午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要先用爪子扒开表层的积雪，确认下面是坚硬的岩石后才敢落下。
他的耳朵时刻竖着，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一旦听到积雪下有“咯吱”的冰裂声，就会立马停下，拉着鹿深时绕道走。
鹿深时跟在后面，眼睛紧紧盯着溪午的尾巴，不敢有丝毫走神。他的鼻子时不时嗅着空气，除了风雪的气息，还能闻到溪午身上淡淡的皮毛香气，这让他紧绷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突然感觉到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连忙伸出爪子抓住溪午的尾巴，才稳住身形。
“小心点。”溪午回头，见他没事，才松了口气，用尾巴卷了卷他的爪子，“这里的雪下面有层薄冰，踩的时候用爪子抠住岩石的棱角。”
鹿深时点点头，用力抠住脚下的岩石，慢慢跟上。
这样的打滑后来又发生了几次，每次都是溪午及时停下。或者鹿深时抓住对方的尾巴稳住身体，他们配合得越来越默契。
走到一处陡坡时，溪午正弯腰扒开积雪探查路况，脚下突然一松。
那处的积雪下面竟是个半米宽的岩缝，他的一只前爪踩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陡坡下方滑去！
“溪午！”鹿深时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用尽全力咬住了溪午的尾巴。
巨大的拉力让他的牙齿隐隐作痛，身体也被带着往前滑了几步，他连忙把后爪深深扎进积雪里，爪子死死抠住岩石的凸起，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溪午悬在半空，下方就是陡峭的冰壁，只要鹿深时松口，他就会滚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尾巴上传来的力道，那是鹿深时拼尽全力的拉扯。
他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前爪抓住旁边的岩石凸起，慢慢往上爬：“深时，松点劲，我能爬上来。”
鹿深时咬着牙，不敢松口，直到感觉到溪午的身体渐渐稳住，爪子抓住了岩石，才慢慢松开尾巴。
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溪午爬上来后，第一时间就抱住了鹿深时，用脸蹭着他的脑袋，声音里满是后怕：“没事，幸好有你。”
他低头看着鹿深时，小家伙的嘴角因为用力咬着尾巴而有些泛红，眼睛里还满是惊魂未定，“我们深时的力气越来越大了，刚才要是没有你，我就危险了。”
“谁让你不小心的！”鹿深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强忍着没掉眼泪，他伸出爪子，仔细检查着溪午的身体，“有没有摔疼？爪子有没有受伤？”
溪午任由他检查，等他确认自己没事后，才笑着舔了舔他的嘴角：“别担心，我皮厚。倒是你，嘴角都红了，疼不疼？”
“不疼！”鹿深时别过脸，却悄悄往他怀里钻了钻，尾巴紧紧缠着他的腰，“以后不许再这么不小心了，走每一步都要看好脚下。”
“好，听你的。”溪午温柔地应着，帮他拂掉头上的雪粒。
他们坐在雪地上休息了片刻，互相检查了一番，确认都没受伤后，才再次出发。
这次溪午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反复确认好几遍，还时不时回头看看鹿深时，确保他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