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午后，程光阳骑上高头大马，携带聘礼，随马姑婆等人来到北峰乡林员外家的厝宅。
“世伯、伯母，前因要为先君大人守制，以至请期之事，一再迁延，今日小侄冒昧来访，一则为与小姐完聘，二则为登门赔礼。”
进入宅厝顶厅，程光阳抬眼望去，见林员外和林夫人端坐大堂匾额下，立刻上前几步，躬身作揖道。
林员外、林夫人，皆四旬左右年纪，身上穿着绫缎制成的衣服。一个颧骨突出，眉眼刻薄，一个身宽体胖、颇显富态。
程光阳本以为自己诚意已致，两位丈人、丈母应该不会与自己为难。
谁知林员外满脸不悦地望着他，沉默了片刻，竟开口道：“程家郎，你走吧，我家女儿已另许他人为妻了。”
“世伯，您莫不是同小侄说笑，我们两家已立过婚书，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程光阳脑袋“嗡”了一下，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同来的马姑婆也大为吃惊，边摆手边道：“林员外，这可不合规矩啊，当初订立婚书的时候，老身可是在场的。”
“是吗，那你们所谓的婚书，如今何在啊？”林员外捋了捋胡须，似笑非笑道。
程光阳哑口无言。
当初程家奴仆暴动，放了把大火，把家中契约烧毁大半，过后程林氏请人翻找，发现程林两家的婚书也不见了。
本来婚书不见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林家还认这门姻亲，接受程家送来的聘礼，那么程光阳和林家小姐的婚事，照样能如期举行。
然而现在林员外不知什么缘故，好像早就知道程家没有婚书，居然当场质问起来。
程光阳不是傻瓜，稍一琢磨，马上便反应过来，当初自家奴仆之所以发生暴动，定与这林员外脱不了干系。
心中不禁又惊又怒。
这老不死的，若不想让女儿嫁给自己，干脆把话挑明不就好了，何必行那样的龌龊之事，害得自己家道中落。
好好好，这个仇，自己今天记住了。
见程光阳半晌不发一言，林员外得意洋洋道：
“程家郎，你如今手中并无婚契，我们林家此前也从未受过你家聘礼，按照大明律法，恐怕算不得是悔婚吧？“
“林员外，你要是这么讲，可就太没良心了，你家囡仔以后还嫁得出去吗？”
马姑婆双手叉腰，眉头拧成一团。
林员外拍了拍桌子，从官帽椅上起身，冷哼道：“我家囡仔嫁不嫁得出去，那是老夫自家的事，不劳你们费心。”
马姑婆还想程光阳争取争取。
程光阳却深吸一口气，合袖对林员外拜了拜，沉声道：“林世伯，你的意思晚辈已经明白了，告辞。”
说罢，他不作任何停留，立刻扭头离开。
望着程光阳远去的身影，一旁的林夫人心中颇为惋惜，对林员外道：
“当家翁，这程家后生，无论年纪、相貌，样样与我们琇莹相配，就让他做了林家女婿，有何不妥？”
“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
林员外坐回官帽椅，板着脸道：“他们程家已经没落得不成样子，把琇莹嫁过去，难道要让她跟着姓程的吃糠咽菜么？”
“程家如今虽不比过去，怎么也不至于让囡仔吃糠咽菜。”
林夫人低声道：“况且这位程家郎，前几日才参加了乡试，万一这次中举做了老爷，也不好说的。”
“哼，就是中了举，也不过是个举人罢了，何况就凭他那副衰相，也配中举么？”
林员外不屑道：“老夫为琇莹另觅的良配，乃是第八都安平镇的王老爷，王老爷早就点了孝廉，明年就要进京考贡士，哪里不比姓程的强。”
“可……妾身听说，王老爷年纪略微大了些。”
林夫人还是更看好程光阳，叹了口气道：“况且王老爷早年娶过妻，虽说正室已经亡故，但让咱们琇莹给他续弦，岂不是委屈了琇莹。”
“好了好了，老夫都已经答应王老爷了，你还想让我得罪人家不成？”
林员外不想跟妻子多说，拿起茶杯浅抿了一口，缓缓道：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了。”
…
离开林家顶厅大堂，程光阳带着满肚子的气愤，一个人走到塌寿门口。
马姑婆在后边跟着他，连声道：
“程相公，都怪老身当初看走了眼，替你找了户这样没良心的人家，你放心，老身在这十里八乡，还是有人缘的，用不了多久，就能给你再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绝不输给林家小姐。”
程光阳并未把对方的话当真，随口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姑婆费心了。”
话说到这儿，程光阳习惯性地扭过头，朝后方看了看。
结果这一看，却瞥见一个身穿粉裙的妙龄少女，手执团扇，半遮面容，正和几个丫鬟站在后方不远处的廊柱下，偷偷地打量自己。
眼看程光阳回头，那少女忙含羞带怯，逃也似地离开了。
程光阳正好奇少女的身份，却听旁边的马姑婆道：
“程相公，她就是林家的小姐，林琇莹，想是好奇你的样貌，这才背着父母，私自出来窥探。”
“都悔婚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得知少女是林家小姐，程光阳脸色一变，冷声道。
…
林家左大房。
“阿爹，你跟我说程家公子是个病秧子，生得病弱矮小、面容丑恶，全是骗人的话！”
林家小姐林琇莹，在看清楚了程光阳的身段样貌后，立刻气呼呼地来到房内，冲自家父亲发起了脾气。
见女儿生气，林员外忙安慰她道：
“囡仔，程家现在穷苦得很，你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怎能跟着那小子吃苦受累，爹让你嫁给王老爷，都是为了你好呀。”
“我不，我不……吃苦受累我愿意，反正我要嫁给程公子，不要嫁给什么王老爷！”
林琇莹闻言，边跺脚边哭闹道。
像她这样的富家小姐，自幼吃穿不愁，对物质生活没有那么在意，自然更想嫁一个模样俊俏的丈夫。
“好了，不要胡闹，都是你妈，从小给你惯坏了！”
见女儿不依不饶，林员外脸色一沉，语气严厉道：“老夫已答应了王家，到年底要把你嫁过去！”
“呜呜呜……”
林琇莹闻言，哭得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