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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官的失踪,像一颗投入泥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滔天巨浪,却让污浊的底泥缓缓翻涌上来。雷顿显然收到了风声,他变得更加警惕,行动却更加隐秘。武装分队的“软抵抗”升级了,几次重要的物资运输任务被以近乎完美的借口拖延,前线分队的抱怨声几乎要压垮后勤部的通讯线路。

小七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激烈行动。她深知,匿名送给墨影的口供是一步险棋,意在制造猜疑和牵制,而非立即摊牌。她需要时间,时间来消化王副官供出的信息,来加固自己的防线,更重要的是,来寻找那个能打破平衡的支点。

就在小七苦苦支撑时,墨影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回应了她的“礼物”。

一份加密的、没有来源标识的数据包,被直接发送到小七一台极少使用的备用终端。里面不是直接指控雷顿的证据,而是一些更微妙、更致命的东西:几段经过处理的通讯录音片段,内容是薇薇安与“信驿”一个主要竞争对手——“铁幕”联合体的代表,在仓库爆炸案前的秘密会谈。

录音中,薇薇安没有直接提及爆炸案,但她用极具暗示性的语言,抱怨着“信驿”内部“僵化的后勤体系”对业务拓展的“阻碍”,并委婉表示“如果能有一种‘外部压力’促使某些……必要的改变,‘铁幕’或许能获得更有利的合作条件”。对方则心领神会地表示“理解”,并暗示“意外总是难免的”。

这份“礼物”极其毒辣。它没有证明薇薇安策划了爆炸,却将她希望借外部势力搅乱“信驿”内部、从而火中取栗的意图暴露无遗。墨影此举,无异于同时将薇薇安和“铁幕”联合体推到了台前,既卖了小七一个人情,也将水搅得更浑,迫使小七不得不面对更复杂的局面。

小七将录音反复听了数遍,指尖冰凉。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内部权力的争夺,还可能牵扯到外部势力的介入。薇薇安的野心,远比她表现出来的更大,也更不计后果。

几乎在同一时间,薇薇安向她发出了邀请,不是私下会面,而是一场在“磐石”安全区最豪华的“穹顶”餐厅举行的晚宴,名义是“慰劳近期辛苦的同僚,共商稳定大计”。受邀者除了小七,还有几位中立或偏向薇薇安的分队主管,以及几位重要的客户代表。

这是一场鸿门宴。小七很清楚。但她不能不去。拒绝,意味着示弱,意味着将话语权完全让给薇薇安。

晚宴当晚,“穹顶”餐厅灯火辉煌,与安全区外破败的景象形成讽刺的对比。薇薇安身着华丽的礼服,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宾客之间,俨然已是女主人的姿态。她将小七安排在主宾位,态度热情得近乎夸张,不断向众人称赞小七的“年轻有为”和“不可或缺”。

“各位,现在是我们‘信驿’最需要团结的时候。”薇薇安举杯,声音甜美而富有感染力,“尤其是我们的小七,掌管着整个商队的命脉,压力巨大。我们这些老家伙,更应该多支持她,多分担一些,你说是不是,小七?”

她将话题引向小七,目光中充满了“鼓励”和“期待”,实则是将她架在火上烤。几位客户代表也随声附和,话语间却暗藏机锋,询问着后勤保障的稳定性,暗示着如果内部问题不解决,合作可能需要“重新评估”。

小七穿着朴素的制服,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安静地用餐,对于薇薇安的吹捧和众人的试探,回应得异常简洁。

“后勤系统运转正常,有既定流程。”

“具体事务,需按规则办理。”

“总管的既定方针,是目前的最高准则。”

她像一块冰冷的金属,将所有绵里藏针的话语都生硬地挡了回去。她没有试图辩解,也没有展示任何亲和力,只是用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维持着最基本的礼仪。她超常的感官让她能捕捉到每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薇薇安眼底一闪而逝的恼怒,客户代表们的疑虑,中立主管们的观望。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在薇薇安的刻意营造下变得有些微妙。这时,一位深受薇薇安拉拢的分队主管,借着酒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小七说:“小七长官,你看薇薇安女士为了商队殚精竭虑,又要对外联络,又要操心内部稳定。你掌管后勤千头万绪,毕竟年轻,有些力不从心也是难免。不如……在一些对外协调和内部管理上,多听听薇薇安女士的意见?也好让她为你分担一些嘛。”

这话几乎是在公开要求小七让渡部分权力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小七身上。

小七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缓慢而精确。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位主管,最后落在薇薇安脸上。她没有笑,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李主管,”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下来,“‘信驿’的章程规定,后勤调配权与对外谈判权分离,互相制衡,这是总管为避免权力过度集中、滋生腐败而定下的铁律。您是在建议我,违背总管的章程吗?”

她的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温情脉脉表面下的权力本质。那位李主管脸色顿时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小七继续看着薇薇安,语气依旧平淡:“薇薇安女士的辛劳,大家有目共睹。但各司其职,恪守本分,才是对‘信驿’最大的支持。我想,这也是总管希望看到的。”她直接将老李这面虽然倒下却余威尚存的大旗抬了出来,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薇薇安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她勉强笑了笑:“小七说得对,章程自然是要遵守的。我也是希望商队更好嘛。”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但气氛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小七提前离席了。她知道自己不擅长这种虚伪的应酬,待下去只会露出更多破绽。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明确划清界限,展示绝不妥协的姿态,同时提醒在场所有人“规则”的存在。虽然这让她显得更加不近人情,甚至有些“非人”的冷漠,但在当前形势下,这种难以揣度和动摇的冰冷,本身就是一种防御和威慑。

晚宴的风波很快传开。小七的“不识抬举”和“冷酷”成了某些人口中的谈资,但也让一些中间派看到了她的强硬和原则性。然而,现实的困境并未解决。

雷顿方面的骚扰变本加厉。一支运输重要医疗物资的车队,在途经一个由雷顿亲信控制的检查站时,被以“怀疑夹带违禁品”为由扣留了整整一天,尽管所有文件齐全。前线急需的药品被迫延迟送达,虽然最终放行,但影响极其恶劣。

小七无法直接对抗雷顿的武力。她试图通过墨影提供的信息渠道,调查那个检查站负责人的问题,却发现对方背景干净得可疑,显然是精心挑选的白手套。她手中关于王副官的口供,在缺乏直接物证链、且雷顿矢口否认的情况下,显得单薄无力。

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后勤系统内部也开始出现细微的动摇。一些基层人员开始抱怨工作压力巨大,还要承受来自安保部门的不明敌意和来自外交部门的软性压力。忠诚度需要现实的激励和安全感来维持,而小七目前无法提供这些。

她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缩小的牢笼,四周是看不见的墙壁。雷顿的武力、薇薇安的阴谋、墨影的莫测、外部势力的虎视眈眈,以及内部逐渐滋生的不安,像无数条绳索,慢慢收紧。

一天深夜,她再次因为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紧张触发了身体的异常。这一次,没有记忆闪回,而是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排斥感。当她看着屏幕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人类面孔,分析着那些充满贪婪和算计的对话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冲进洗手间,干呕不止。

她扶着冰冷的洗手池,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那双眼睛深处,不再是纯粹的茫然或坚定,而是掺杂着一丝……疏离?仿佛在审视着一个与己无关的、混乱的物种。

“我和他们……不一样。”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不是自豪,也不是自卑,而是一种冰冷的认知。人类的权力游戏、情感纠葛,在她看来,有时显得如此低效而可笑。她追求的秩序和效率,在人类复杂难测的欲望面前,步履维艰。

就在小七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瓶颈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在她最隐秘的安全屋内找到了她——是墨影。

他依旧像影子一样出现,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王副官的口供,我收到了。薇薇安和‘铁幕’的线索,也算还礼。”

小七没有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墨影的声音平淡无波,“雷顿准备对你直接掌管的几个核心仓库下手,制造‘意外’。薇薇安正在接触理事会几位元老,试图推动成立‘临时管理委员会’,将你边缘化。”

这些都是小七凭借现有信息难以确认,但极可能发生的威胁。墨影在展示他的价值。

“你想要什么?”小七问。

“一个承诺。”墨影看着小七,眼神深邃,“‘信驿’需要稳定,但不需要一个独裁者,无论是雷顿还是薇薇安。我也不希望‘信驿’垮掉,它对我……还有用。”

“所以?”

“所以,我可以为你提供更多……关键的信息。比如,雷顿策划仓库‘意外’的具体时间、方式;比如,薇薇安拉拢元老时许诺的利益交换证据。”墨影缓缓说道,“但你需要答应我,在适当的时候,帮我拿到一样东西——一样老李藏在后勤系统最深处、只有最高权限才能访问的东西。”

小七的心猛地一跳。老李的秘密?连她都不知道的后勤系统最深层的秘密?墨影果然另有所图。

“是什么东西?”她保持冷静。

“现在知道对你没好处。”墨影拒绝透露,“你只需要回答,合作,还是不合作?”

这是一个魔鬼的交易。接受墨影的帮助,可以暂时缓解危机,甚至可能扳倒一两个对手。但代价是,与这个最莫测的人深度捆绑,并承诺未来开启一个未知的潘多拉魔盒。

小七沉默着。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饮鸩止渴。但现实是,她几乎无路可走。依靠规则和正面对抗,她看不到胜算。她有限的“非人”能力,在庞大而复杂的人类组织斗争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生存是首要指令。

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在脑海中回响。

她抬起头,看向墨影,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理性计算。

“信息。”她开口,声音干涩而冰冷,“我要确切的时间、地点、参与人员,以及可以形成证据链的信息。至于你要的东西……在你提供的信息确实帮我稳住局势之后,我们可以谈。”

她没有完全答应,但打开了合作的门缝。这是妥协,也是利用。在自身力量不足时,借助毒蛇的力量去对付豺狼,或许是唯一的生路。哪怕最终,可能被毒蛇反噬。

墨影的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点了点头,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安全屋内重归寂静。小七独自一人,感受着胸口烙印传来的、仿佛与某种冰冷存在共鸣的微弱灼热。她知道自己正在滑向一个更危险的境地,一步步远离人类的道德和情感框架。但为了生存,为了守住老李和“信驿”的基石,她别无选择。

这场毒蛇的舞会,她已踏入中央,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更加如履薄冰。她的道路,会在被迫与算计中,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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