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宇骑着租来的棕色老马，慢悠悠朝着纳木错湖边挪去。
高原的阳光烈得晃眼，晒得他冲锋衣后背沁出薄汗，加上初到高原的轻微反应，胸口像压了块小石子，闷得发慌。
他攥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好不容易才在湖边一块平整的石头旁勒停马。
翻身下马时脚步踉跄，扶着石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顺过气。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挂在帐篷边的铜铃被吹动。
又像雪山融水撞在岩石上，通透又鲜活，瞬间驱散了他胸口的闷胀。
陆承宇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青草地上，一个穿鲜红色藏袍的女孩正盘腿坐着，身边放着个鼓囊囊的羊皮袋。
几头黑毛牦牛正围着她慢悠悠啃草，时不时甩甩尾巴，模样憨态可掬。
女孩听见马嘶声，也转过了头。
阳光刚好落在她身上，给蜜色的皮肤镀了层柔和的金光，脸颊上的高原红像两朵刚绽开的格桑花，鲜活又可爱；
鼻梁高挺得像远处的雪山山脊，却透着股灵动；
最打动人的是那双眼睛，亮得能映出纳木错的波光，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挑，像把草原的星光都装了进去。
她头发梳成的几十条细发辫垂在肩头，红珊瑚珠、绿松石雕缀在发梢，一动就发出“叮叮当当”的轻响，比湖边的铜铃还好听。
这就是卓玛。
沈软软也一眼认出了他——即使穿着和草原格格不入的深灰冲锋衣，即使脸色苍白、眼下带着青黑。
那股在城市职场里沉淀出的沉稳气质，依然藏不住。
她知道，这是让卓玛牵挂了的人，也是她要替卓玛好好陪伴、好好告别的人。
沈软软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拎起身边的羊皮袋，脚步轻快地朝陆承宇走去。
藏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后背金线绣的雪山纹样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把整片高原的风光都穿在了身上。
“你是不是不舒服呀？脸色看着好差。”
她走到陆承宇面前站定，声音清亮又亲切，带着藏族姑娘特有的直率，没有半分生分。
陆承宇望着眼前的女孩，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在上海见多了精致妆容、举止得体的职场女性，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
像刚从草原里长出来的格桑花，带着自然的野趣与纯粹，连眼神里都没有半分世俗的算计，一颦一笑都透着灵动。
他定了定神，哑着嗓子解释：“没事，应该是有点高原反应，歇会儿就好了。”
说着想站直身子，头晕却又涌上来，身体晃了晃。
沈软软见状，立马上前一步，伸手稳稳扶住他的胳膊。
她手心带着常年干活磨出的薄茧，温度却格外暖。
触碰到陆承宇冰凉的冲锋衣袖口时，一股暖意顺着胳膊爬上来，瞬间驱散了他身上的疲惫。
“快坐下来歇着，我羊皮袋里有阿妈刚煮的酥油茶，喝两口暖暖身子，比啥都管用。”
她扶着陆承宇在石头上坐好，麻利地打开羊皮袋——袋口用藏蓝棉布扎着，解开时还带着余温。
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刻着简单花纹的木碗，小心翼翼地倒出酥油茶，奶白色的茶汤泛着油光。
醇厚的奶香混着茶香立马飘了出来，在草原的风里漫开，暖得人心头发颤。
陆承宇双手接过木碗，指尖碰到温热的碗沿，心里也跟着暖了。
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温热的酥油茶顺着喉咙滑下去，不仅没觉得腻，反而把胸口的闷胀冲散了大半，连四肢都暖和起来。
他抬眼看向沈软软，眼神里满是真诚：“谢谢你。”
“谢啥呀！”沈软软摆了摆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尾弯成了月牙。
“我们藏族人最讲究‘见难帮一把’，不管是谁来草原，只要需要帮忙，咱们都不会推辞。
对了，我叫卓玛，家就在前面的达古村。你呢？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
“我叫陆承宇，从上海来的。”陆承宇回答，目光落在沈软软脸上，舍不得移开。
他发现，和卓玛说话时，连呼吸都变轻松了。
她的眼神太真诚，问的问题也纯粹，没有职场上的试探，没有生活里的复杂，只带着对远方的好奇。
“上海！”沈软软故意睁大眼睛，一脸好奇地歪了歪头。
“我听村里去过大城市的货郎说，上海有好多‘比经幡柱还高的房子’，还有‘跑得比马快的铁盒子’，是不是真的呀？”
陆承宇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连日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他点点头，耐心地给她讲上海的模样：“是真的，上海最高的楼有一百多层，站在楼顶往下看，马路上的汽车都像小蚂蚁；
你说的‘铁盒子’叫汽车，还有在地下跑的地铁，长长的一串，一趟能拉好几百人，比草原上的牛群还热闹。”
沈软软听得格外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藏袍的衣角。
时不时插一嘴：“地铁在地下跑，会不会碰到土里的石头呀？”
“一百多层的楼，人要爬楼梯上去吗？”
“汽车跑得比马快，那会不会累呀？”像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丫头。
陆承宇耐心地一一解答，讲地铁有专门的轨道，讲高楼里有能上下的电梯，讲汽车要喝“汽油”才有力气跑。
讲着讲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这样轻松地聊天了。
不用想项目进度，不用管公司股价，只需要顺着心意，讲最直白的话。
不知不觉，太阳爬到了头顶，草原上的风变得温柔起来，裹着青草的清香和格桑花的甜意，吹得人心里发酥。
远处传来牦牛“哞哞”的叫声，还夹杂着村里小伙伴们唱藏歌的声音，调子清亮，飘得很远。
“你饿不饿呀？”沈软软突然想起什么，从羊皮袋里掏出一个绣着格桑花的布包。
“这里面是阿妈早上刚磨的糌粑，我特意装了些，你尝尝，配着酥油茶吃最香了。”
陆承宇确实饿了，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他只吃了块面包。
他点点头，看着沈软软熟练地倒出黄色的糌粑粉在木碗里，又加了两勺酥油茶，指尖沾着茶汤。
快速把糌粑粉揉成圆滚滚的小团子，递到他手里：“拿着吃，要是觉得干，就再喝口茶，别噎着。”
陆承宇接过温热的糌粑团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粗粝的口感带着麦香和奶香，越嚼越有味道，配上酥油茶，竟比他在上海吃的那些山珍海味还合胃口。
这是他第一次吃藏族传统食物，却没有半点生疏感，反而觉得亲切。
“好吃吗？”沈软软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好吃，特别香。”陆承宇又咬了一口，笑着说，“比我在上海吃的所有饭都香。”
沈软软瞬间笑开了花，也拿起一个糌粑团子塞进嘴里。
含糊地说：“好吃以后你天天来，我让阿妈给你做！
阿妈还会做手抓羊肉，煮得烂烂的，蘸着盐吃；还有酸奶蛋糕，酸溜溜的，撒点白糖，可好吃了！”
陆承宇的心轻轻颤了一下。
他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望着远处泛着蓝光的圣湖、覆着雪的雪山。
突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要是能一直留在这片草原，每天和卓玛一起吃糌粑、喝酥油茶，看日出日落，该有多好。
吃完糌粑，沈软软拍了拍手上的粉，站起身：“陆承宇，我带你去草原里面转转吧！
现在正是格桑花开得最旺的时候，红的、黄的、紫的，一大片一大片，好看得很！”
陆承宇立马跟着站起来，点头应下。
沈软软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朝着草原深处走去。
她的手小小的，却很有力量，手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冲锋衣袖口传过来，烫得陆承宇心跳加速。
他偷偷侧头看她，女孩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格桑花丛，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发梢的珊瑚珠随着脚步轻轻晃，每一下都撞在他的心尖上。
草原深处的格桑花果然开得热闹，五颜六色的花朵挤在一起，铺成了一片彩色的花海，风一吹，花儿就跟着晃，像在跳集体舞。
沈软软拉着陆承宇，在花丛里跑了起来，鲜红色的藏袍在花海里格外惹眼，她的笑声随着风飘出去，清脆又快乐。
陆承宇跟着她跑，风从耳边吹过，带着花香，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手里握着女孩的手。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回了小时候，没有工作的压力，没有生活的烦恼，只剩下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快乐。
“你看！那是经幡！”沈软软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语气里满是欢喜。
“我们藏族人都信经幡，它每飘动一次，就相当于我们念了一遍经文，能给身边的人带来祝福，也能保佑草原风调雨顺。”
陆承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小山坡上挂满了五彩经幡，红、蓝、白、绿、黄五种颜色交叠在一起，在风里轻轻飘动，像一片彩色的云。
经幡上印着密密麻麻的藏文经文，他虽然看不懂，却能感受到一种庄严又温暖的氛围，连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们去经幡下面许愿吧！”沈软软拉着陆承宇，快步朝着小山坡跑去，发辫上的珠石碰撞，叮当作响。
跑到经幡下，沈软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贴在胸口，嘴里轻轻默念着藏语经文，神情虔诚又认真。
陆承宇也跟着闭上眼睛，没有念经文，只在心里悄悄许愿：希望能在这片高原多待些日子，希望能每天都见到卓玛，希望这样轻松快乐的时光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沈软软睁开眼睛时，刚好撞见陆承宇虔诚的模样。
忍不住笑出声：“你许了什么愿望呀？是不是想早点适应高原，天天来草原玩？”
“不能说，说出来愿望就不灵了。”陆承宇也笑了，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也是第一次，对一个愿望充满了期待。
沈软软点点头，没再追问，拉着他在经幡下的草地上坐下。
她望着远处的纳木错湖，湖面泛着粼粼波光，轻声说：“我最喜欢来这里了。以前阿妈生病的时候，我就来经幡下许愿；
冬天草料不够的时候，我也来这里坐会儿。
看着经幡飘，听着风的声音，就觉得再难的事，有雪山和圣湖保佑，都能扛过去。”
陆承宇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在上海的日子：为了赶项目，连续一个月熬夜到凌晨；为了谈成合作，陪客户喝酒喝到吐；
哪怕公司已经做得很大，他还是每天提心吊胆，怕一个决策失误就前功尽弃。
他从来没有像卓玛这样，能从自然里找到力量，能这样坦然地面对生活里的难。
“陆承宇，你是不是有好多烦心事呀？”沈软软突然转过头，眼神清澈又认真。
“从见到你开始，你就总皱着眉头，笑的时候也像在勉强自己。”
陆承宇的心被轻轻戳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只认识了几个小时的女孩，能看穿他藏在沉稳外表下的疲惫。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放低了些：“嗯，在上海工作压力很大，每天都很忙，有时候累得喘不过气，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那你就多在草原待一阵子呀！”沈软软立马说，语气格外认真。
“草原的阳光能晒走烦恼，圣湖的水能洗去疲惫，你每天来湖边坐坐。
听我们唱藏歌，跟着我们跳锅庄舞，用不了几天，肯定能好起来！”
陆承宇望着她真诚的眼睛，心里涌满了暖流。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多待一阵子。”
那天下午，他们在经幡下、花丛里待了很久。
沈软软给陆承宇讲了好多高原的故事：讲念青唐古拉山和纳木错湖的爱情传说，说他们相爱了亿万年，山守护着湖，湖映着山，永远不分开；
讲圣湖的“神奇”，说每年夏天，湖里会出现很多小鱼，那是守护神派来的使者；
讲村里的趣事，说上次小伙伴扎西去采蘑菇，把毒蘑菇当成了能吃的，吃了之后拉肚子，被阿爸笑了好几天。
陆承宇听得格外入迷，时不时被逗得笑出声。
他掏出手机，悄悄给卓玛拍了好多照片：有她坐在经幡下听风的样子，有她在格桑花丛里弯腰摘花的样子，有她指着雪山讲传说的样子。
每一张照片里，卓玛都笑得格外灿烂，像能照亮一切阴霾的高原阳光。
夕阳西下时，草原被染成了金红色，连纳木错湖都泛着金光。
沈软软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舍地说：“陆承宇，天快黑了，草原晚上会降温，我得回家了，不然阿妈该担心我了。”
陆承宇心里满是失落，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我送你回村吧。”
“不用啦！”沈软软摆了摆手。
“从这里到村子就两里地，我天天走，熟得很。
你明天还来湖边吗？我还想听你讲上海的‘地下巨龙’，还想给你带阿妈做的酸奶蛋糕。”
陆承宇眼睛瞬间亮了，连忙点头，语气格外坚定：“来！我明天一早就来，还在这块石头旁等你。”
“一言为定！”沈软软笑着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谁不来谁是小狗！”
陆承宇愣了一下，随即笑着伸出手，勾住她的小拇指：“一言为定。”
沈软软用力晃了晃手指，然后拎起羊皮袋，朝着村子的方向跑。
跑了几步，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陆承宇挥挥手。
鲜红色的藏袍在金红色的草原上格外耀眼：“陆承宇，明天见！”
“明天见，卓玛！”陆承宇也挥着手，直到她的身影变成草原上的一个小红点。
消失在村口的经幡后，才恋恋不舍地牵过马，朝着民宿的方向走去。
回到民宿，陆承宇刚躺在床上，脑海里就全是卓玛的身影。
她笑起来的模样，讲传说时认真的眼神，拉着他跑过花丛时的笑声，还有手心的温度。
他打开手机，翻看着白天拍的照片，嘴角忍不住一直上扬。
他摸出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我的休假延长，具体时间待定。
公司事务除非是关乎存亡的紧急情况，否则不要联系我，一切等我回去再说。”
发送成功后，他放下手机，安心地闭上眼睛。
他已经开始期待明天了：期待和卓玛一起在湖边看日出，期待尝一尝阿妈做的酸奶蛋糕，期待听她讲更多草原的故事。
而另一边，沈软软刚走进自家帐篷，就被阿妈拉了过去。
阿妈手里还攥着捻了一半的羊毛线，满脸关切：“卓玛，今天咋回这么晚？是不是牦牛跑远了？”
“不是呀阿妈。”沈软软笑着扑到阿妈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我今天在湖边遇到个从上海来的朋友，叫陆承宇，他有点高原反应。
我陪他坐了会儿，还给他喝了您煮的酥油茶呢！他说您煮的茶最好喝，还想吃您做的酸奶蛋糕。”
阿爸坐在一旁捻羊毛，闻言笑着打趣：“我们卓玛还会招待客人了？那上海来的小伙子，长得精神不？”
沈软软的脸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精神！说话也温柔，还给我讲上海的高楼和地下跑的地铁，可有意思了。”
阿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给她盛了一碗刚热好的酥油茶：“客人觉得茶好喝，下次就再让他来。
咱们藏族人待客，就得拿出最实在的心意。
不过你也知道，城市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会在草原久留，咱们把心意尽到就好。”
沈软软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暖意在胃里散开。
她知道阿妈的心思，怕她像村里的拉姆姐一样，对城市来的人动了心，最后只剩牵挂。
她轻声应道：“阿妈，我知道的。我就是觉得他一个人来高原，挺孤单的，想陪他好好逛逛草原，让他开开心心回去。”
阿妈欣慰地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咱们卓玛心善，这样就好。
快喝茶，喝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湖边放牧，别让客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