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初现轮廓的北京城。然而,一片本该寂静无人的荒废民宅区,此刻却被杂沓的脚步声和凶狠的犬吠打破。火把的光芒如毒蛇的信子,在断壁残垣间游弋,迅速向中心合拢。
“不好!我们被包围了!”张一斌从窗缝收回目光,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是东厂的番子,至少三十人,带了獒犬。”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他们潜入北京城尚不足十二个时辰,行踪是如何暴露的?
危机如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临时藏身的土屋。仅仅半个时辰前,四人组还在根据欧阳菲菲绘制的简易地图,商讨着如何利用新建宫城的工程漏洞潜入侦查。陈文昌甚至根据星象和地势,初步判断出皇城地下水系可能存在的疏漏。一切的筹划都刚刚开始,死亡的阴影却已悄然降临。
“不可能!我们的路线是随机选的,落脚点也检查过,绝无跟踪的可能!”罗子建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的现代反侦察意识在古老的城墙下似乎失了效。
欧阳菲菲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划过桌上未干的地图墨迹:“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硬拼我们毫无胜算,必须立刻突围!”
陈文昌快步走到后门,透过门栓缝隙向外窥视,心猛地一沉:“后面也有人……完了,这屋子是个死地!”
火把的光影已经投射在斑驳的窗纸上,番子们粗鲁的呼喝声清晰可闻:“里面的逆贼听着!乖乖束手就擒,吴公公或可饶尔等全尸!”
绝望的气息开始弥漫。张一斌默默将一把磨尖的铁尺握在手中,眼神决绝,准备进行最后的困兽之斗。他们穿越时空,历经磨难,难道要如此窝囊地折在这座尚未完全建成的都城一角?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欧阳菲菲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屋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建材和几袋石灰。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成形。
“我有办法了!”她疾步上前,语速极快,“子建,你用最快速度在承重墙脚挖个浅坑,一斌,把石灰粉和那半桶水准备好!文昌,你嗓门大,待会儿听我指令,用最地道的官话朝外面喊话,内容我教你!”
时件不容置疑,同伴们虽然不明所以,但长期的信任让他们立刻行动。罗子建用工兵铲(他一直贴身携带的现代装备)疯狂掘土,张一斌将石灰袋撕开,欧阳菲菲则快速将水桶提了过来。
“外面的大人且慢!”陈文昌深吸一口气,按照欧阳菲菲的教导,运足中气,用一种带着几分惶急又强作镇定的腔调朝外喊道,“我等并非逆贼,乃是、乃是南直隶来的行商,途经宝地,只为避祸,身上有些许财物,愿献与诸位大人行个方便!”
这番话,示弱、求饶、行贿,要素齐全,完美地符合了乱世中普通富户的形象。外面的喧嚣果然停顿了片刻,随即一个头目的声音响起,带着贪婪和警惕:“行商?鬼鬼祟祟藏在此地?把门打开,财物扔出来!”
趁着这宝贵的对话间隙,欧阳菲菲指挥张一斌将石灰粉倒入浅坑,然后猛地将半桶水泼了上去!
“嗤——!”
剧烈的化学反应瞬间发生!大量白色烟雾混合着刺鼻的气味升腾而起,迅速弥漫了整个屋子,并顺着门窗缝隙向外涌出。
“是生石灰!小心迷眼!”外面的番子一阵骚乱,他们对这种常见的建筑材料并不陌生,但没想到会被如此使用。浓密的白色烟雾有效地干扰了他们的视线,连獒犬也变得焦躁不安,狂吠不止。
“就是现在!捂住口鼻,跟我冲后门!”欧阳菲菲低喝一声,用湿布捂住半张脸,率先冲了出去。张一斌紧随其后,铁尺如毒蛇出洞,瞬间放倒了两个被烟雾呛得晕头转向的后门守卫。罗子建和陈文昌鱼贯而出,四人借着烟雾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投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亡命奔逃。身后的呼喝声和犬吠再次逼近,石灰烟雾只能拖延片刻。他们对北京城的地理环境太陌生了,黑暗中的巷道如同迷宫,几次都差点闯入死胡同。
“这边!”陈文昌忽然拉住众人,指向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那不像是一条路,更像是两座高大建筑墙壁之间偶然形成的空隙。“此地砖石潮湿,青苔遍生,风过而有回声,其下必有水汽流通,绝非实心死地!”
作为历史地理学的高材生,兼修风水形法,陈文昌对山川地势、水脉走向有着超乎常人的直觉。此刻,这种玄学与现代地理知识结合的本能,成了他们唯一的指路明灯。
没有犹豫,四人依次挤入缝隙。果然,前行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高墙环绕的废弃院落,院中有一口被石板半掩的枯井。
“下去!”罗子建当机立断,率先滑入井中。井并不深,约三米左右,井底是干硬的泥土和一些碎石。待四人全部下来,他用力将那块半掩的石板推回原位,彻底封住了井口。
几乎在同时,番子们的脚步声和獒犬的嗅探声就在头顶响起。火光透过石板的缝隙漏下几点斑驳。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往这边跑了!”
“搜!仔细搜!他们肯定就在附近!”
声音在头顶盘旋,獒犬似乎也失去了目标,焦躁地打着转。四人屏住呼吸,紧贴井壁,心脏狂跳。
一番徒劳的搜索后,番子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怪了,难道插翅膀飞了?回去禀报吴公公,加派人手,封锁这片区域!”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四人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浸透内衫。绝处逢生,全靠了欧阳菲菲机智的化学攻击和陈文昌玄妙的地理指引。
“暂时安全了。”张一斌靠着井壁坐下,调整着呼吸,“但这里不能久留,天一亮,他们肯定会进行地毯式搜查。”
罗子建已经打开了微型手电(他精慎保存的最后能源),开始仔细检查这口枯井。井壁是粗糙的条石垒砌,布满苔藓,并无异常。但当光束扫过井底一侧时,他发出了轻微的“咦”声。
“你们看这里。”他蹲下身,拂开表面的浮土和碎石,露出了下面不同于周围颜色的砖块。这些砖块排列得更为整齐,而且砖缝间的灰浆似乎有被轻微撬动过的痕迹。
欧阳菲菲和陈文昌也凑了过来。陈文昌用手指仔细触摸着砖缝,感受着那细微的松动,又抬头看了看井口的方位,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我明白了!‘巽位风动,坎水位藏’,这口井并非完全废弃,它很可能连接着……地下的水脉或者通道!”
在永乐帝大兴土木修建北京城和紫禁城的过程中,庞大的地下排水和供水系统也在同步构建。一些早期的、或者因规划变更而废弃的地下渠道,往往不为人知。这口位于偏僻院落的枯井,极可能就是某个废弃水道的通风或检修入口!
这个发现让四人精神大振。如果真有地下通道,他们或许不仅能摆脱眼前的搜捕,更能找到一条直抵紫禁城下的秘密路径!
希望重新燃起。罗子建和张一斌开始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撬动那些松动的砖块。砖块比想象中更容易移动,显然最近有人动过这里。很快,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幽深洞口显露出来,一股带着土腥味和微湿的凉风从洞内吹出,证实了其并非死路。
“赌一把?”罗子建回头,看向同伴。
欧阳菲菲眼神坚定:“我们没有退路了。”
张一斌点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我打头阵。”
陈文昌深吸一口气:“此地风水隐晦,生气暗藏,或许是条生路。”
序列排定,张一斌率先钻入那未知的黑暗之中,欧阳菲菲紧随其后,接着是陈文昌。罗子建在最后,他仔细地将撬开的砖块尽量复原,掩盖住入口的痕迹,然后也义无反顾地钻了进去。
通道狭窄、潮湿、压抑,弥漫着岁月和泥土的味道。他们只能弯腰前行,甚至有时需要匍匐爬行。手电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微弱,只能照亮前方短短几米。除了彼此的呼吸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只有偶尔滴落的水声,更添死寂。
不知爬行了多久,就在体力即将耗尽之际,前方的张一斌突然停了下来,压低声音传来:
“前面有光!”
不是手电的光,也不是阳光。那是一种昏黄的、摇曳的,分明是灯火的光芒!
在这废弃的、理应绝无人迹的地下通道深处,怎么会有灯光?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前挪动。通道在这里变得宽阔了些,似乎连接到了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借着那隐约的光线,他们能看到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石室。
而在石室的中央,背对着他们,似乎坐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动不动,仿佛亘古以来就坐在那里。一盏小小的、如豆的油灯放在他身前的石台上,灯焰跳跃,将他佝偻的背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拉长出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沉睡的幽灵。
他是谁?是敌是友?是同样利用此地的避难者,还是……守护着什么的未知存在?
四人组僵在原地,进退维谷。刚刚摆脱东厂的追捕,却又在这诡异的地底,撞见了更深的谜团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