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消失的指南针》
宝船“清和号”的黎明被一声惊惶的尖叫撕碎。负责守夜的水手瘫在罗经舱门口，手指死死抠着门框，面如死灰。舱内，供奉在紫檀木架上的主罗盘不翼而飞，只余下空荡荡的凹槽，仿佛一只失明的眼窝，幽幽凝视着涌进来的众人。空气瞬间凝固，弥漫着冰冷咸腥的海风也吹不散那浓稠的惊惧。
“罗盘…罗盘没了！”水手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
罗盘，是郑和船队纵横四海的魂魄，是劈开混沌、锚定经纬的命脉。它消失于茫茫大海之上，如同剜去了整支船队的心脏。恐慌像无形的瘟疫，沿着冰冷的甲板急速蔓延。水手们窃窃私语，眼珠慌乱转动，彼此眼中都映照出对方脸上那深不见底的恐惧——失去方向，就意味着永堕幽冥。
“找！”郑和的声音如铁锤击砧，砸碎了死寂。他脸色阴沉似风暴前夕的海面，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掘地三尺，也要给我翻出来！”
整个宝船瞬间化作沸腾的蚁穴。舱室被粗暴地撞开，箱笼柜箧倾覆倒地，衣物、干粮、武器散落狼藉。粗重的喘息、器物碰撞的闷响、压抑的咒骂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欧阳菲菲冲进自己的小药舱，心猛地一沉——她那宝贝的急救铝合金箱子被撬开了，里面翻得一团糟，几板备用电池不翼而飞。她指尖冰凉，这绝非寻常窃贼。罗子建脸色铁青地检查他的工具箱，一把精钢小锉刀和一小卷备用铜丝也消失了踪影。窃贼的目标清晰得令人胆寒：一切与现代相关、与精工细作相关的物件。
张一斌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腰带内侧那个不起眼的硬物，那里本应牢牢缝着他的现代指南针。指尖触到的，只有粗糙的布料。空了！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窜上头顶，他猛地扭头，视线鹰隼般扫过身后攒动的人头。混乱中，似乎有几道目光与他短暂碰撞，又飞快地、若无其事地移开。疑云如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他心底洇开、扩散。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混乱的沃土中疯狂滋长。当陈文昌那罐视若珍宝、能换翡翠的“神火辣酱”在底舱角落里被发现时，罐口沾着可疑的油渍，盖子松动，里面的辣酱似乎少了一层。几道目光立刻像钉子一样扎在了陈文昌身上。
“看什么看！”陈文昌涨红了脸，一把抢回罐子，护在胸前，“老子自己偷自己不成？定是那贼人想偷我的宝贝，发现是辣酱，又嫌晦气扔了！”他声音虽大，底气却泄了一丝。张一斌注意到他抱紧陶罐的手指关节用力得发白，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欧阳菲菲悄悄扯了张一斌的衣袖，压低声音，气息急促：“他不对劲…昨夜起更时，我见他独自在船尾转悠，神色鬼祟…”
怀疑的毒藤悄然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勒得人喘不过气。信任的基石在无声的猜忌中簌簌剥落。
张一斌避开喧嚣的人群，独自来到案发现场——肃穆冰冷的罗经舱。主罗盘的位置只剩一个光滑的凹痕。他蹲下身，目光如探针，一寸寸扫过舱板。明净的桐油表面，几道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刮痕闯入眼帘。它们短促、杂乱，不像人靴的踏痕，倒像是某种轻巧的、带钩爪的生物仓促掠过留下的印记。他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沿着刮痕的走向轻轻描摹。痕迹最终消失在紧闭的雕花木窗边缘。他凑近窗棂缝隙，一股咸腥的海风钻入鼻腔，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禽类羽毛特有的气味。他眯起眼，窗框外侧的木质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的白色绒毛，像迷路的蒲公英种子，粘附在木纹深处。
“张卿，可有眉目？”郑和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审视的意味。张一斌一惊，飞快地用袖口抹过窗棂边缘，直起身，面色如常：“督帅，贼人手法干净，未留明显痕迹，还需细查。”郑和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缓缓道：“宝船之上，容不下任何宵小。无论他是谁。”那话语沉甸甸的，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搜检无果的阴影笼罩着宝船，如同不散的阴魂。张一斌心烦意乱，索性踱上艉楼甲板，试图让夜风冷却灼热的思绪。海面辽阔，月光铺就一条碎银摇曳的通道。突然，头顶上方传来“扑啦啦”一阵急促的振翅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俯冲而下，带着一股劲风直扑他的面门！张一斌下意识地猛一偏头，肩头传来尖锐的刺痛，衣物被撕裂。那黑影一击不中，毫不恋战，翅膀奋力一拍，灵巧地划了个弧线，朝着黑沉沉的海面疾掠而去。
就在它振翅转向、短暂暴露在月光下的刹那，张一斌捕捉到了它爪间紧抓的东西——一个比拳头略小的金属物件，在清冷的月华下反射出黄铜特有的、冰冷的幽光！那轮廓，那质地，分明就是他丢失的现代指南针！而更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只袭击他的鸽子，纤细的腿上套着一个特制的金属环，环身之上，竟清晰地镂刻着一个小小的、无比熟悉的显代二维码！那冰冷的几何图案，像一道来自异世的刺青，狰狞地烙印在这古代信使的肢体上。
张一斌僵立在甲板之上，夜风灌满衣袍。肩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头那惊涛骇浪的万分之一。他死死盯着那鸽子消失的、深不可测的海天交界处，那枚小小的二维码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他的脑海。这绝非巧合！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不受控制地浮上心头——那个在爪哇外海被他们亲手擒获、口吐“给力”、“坑爹”，自称“程序猿”的落单海盗！只有他，才可能拥有、才懂得制造和使用这样的东西！
那鸽子带着他的指南针飞向何方？是那个“程序猿”海盗？还是……某个藏得更深、更危险的接头人？这艘庞大的宝船之上，这数百张朝夕相对的面孔之中，究竟还潜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郑和船队这艘看似无坚不摧的巨舰，是否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一张来自未来的无形之网悄然笼罩？
苍茫的海天之间，只剩下张一斌急促的心跳，如战鼓般沉重地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