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林岩甚至能透过听筒，清晰地听到林国强陡然加重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抽气声，以及随后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林国强干涩、发颤，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两个……亿？！” 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荒谬感，“我……我没听错吧？！是两……两个亿？！万、十万、百万、千万……那个亿？！”
“嗯，是亿，没听错。”林岩肯定道，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林国强此刻瞪圆了眼睛。
“他……向东他……他要搞什么商圈？！还要拿出……一个亿……分给我们投？”林国强的声音依旧颤抖着，逻辑混乱，显然被这个天文数字砸得晕头转向，语无伦次。
“向东是这么说的。”林岩保持着平静的转述，“他说第一期预算两个亿，可以拿出一半的份额，也就是一个亿，看你们几家有没有实力和兴趣一起做。但是要你们自己商量好，准备好资金，还有……方案，去跟他谈。”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吸冷气的声音，但这一次，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林国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虽然依旧带着震惊，却奇异地混杂进了一丝被巨大诱惑激起的、不肯死心的兴奋和急切。
“一……一个亿……我们几家自己……肯定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他先是承认了现实的残酷，但话音猛地一转，“但是！你告诉向东，先别急着定！给我们点时间！”
“嗯？”林岩愣了一下，没明白林国强的意思。
林国强的语速快了起来：“我们自己是没那么多钱，但我们可以找合伙人啊！咱们家族里，又不是只有我们这几家！还有几个远房的叔伯、姑婆、表哥、表弟，家里底子比我们还厚的！还有我这么多年做生意，认识不少老板，朋友！他们都有钱，都对靠谱的大项目感兴趣！”
林国强越说越激动，同时在‘靠谱’两个字上，着重强调：
“一个亿是很多，但如果人多力量大呢？如果我们能联系上十来个，甚至几十个投资人，每人凑个几百万，一千万，这不就成了吗？！如果这是个天大的机会，那你让向东千万别把份额给别人！给我们点时间，我们去筹钱！我们去联系！”
林岩彻底懵了。
他没想到，林国强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野心，甚至想出了“众筹”的办法。
“啊？这……国强，这能行吗？这可不是小数目……”林岩有些结巴了。
“事在人为！只要项目好，肯定有人愿意投！”林国强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热切和自信，“你帮我们跟向东约个时间，好好谈谈这个项目！详细跟我们说说规划、回报什么的，我们了解了项目，才好去跟别人谈，对不对？”
林岩拿着手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原本以为一个亿的数字足以让林国强等人知难而退。
没想到却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林岩下意识地看向书房的方向。
“呃……好……好吧……我跟向东说说……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林岩含糊地应承着，脑子有点乱。
“好好好！谢谢！太好了！我们等你好消息！”林国强挂了电话。
林岩放下手机，眉头却皱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控制了。
他原本的释然和轻松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新的担忧。
他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向东，睡了吗？有点事……得再跟你说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和歉意。
门内，林向东似乎并不意外，平静的声音传来：“爸，进来吧。”
林岩推门进去，看着坐在书桌后、神色平静无波的儿子，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无奈和一丝不安：“向东，你二叔他……他没死心。他说……一个亿他们自己拿不出，但他们可以去联系家族里其他有钱的亲戚，还有他那些老板朋友，人多凑钱……还想约你详细谈谈项目……”
林向东闻言，并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
他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眼中掠过一丝算计的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想拉人头凑份子？还想详细谈？”林向东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二叔倒是比我想的……更有‘闯劲’。”
林岩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更加没底了：“向东，这……这事是不是闹大了？万一他们真能凑到钱呢？那一个亿可不是小数目，你这项目……”
“爸，”林向东打断父亲，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放心。这件事，无论他们谈不谈，凑不凑得到钱，主动权永远在我手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说出了让林岩再次瞠目结舌的话：“首先，那个所谓一期工程两个亿的预算，是我随口报的数目。具体需要多少，账目怎么算，最终解释权在我这里。我说多少，就是多少。”
林岩张大了嘴：“随……随口报的？”
“其次，”林向东继续冷静地分析，如同在棋盘上布局，“我压根没打算从我自己口袋里掏一分钱出来投到这个所谓的‘商圈’里。”
“啊？你不投钱？那……那怎么叫合作？”林岩彻底糊涂了。
“工程启动，需要资金周转吧？设备采购、装修、预付租金……这些都需要钱。这笔钱，自然是从他们投资进来的那个‘一个亿’里出。”
林向东解释道，逻辑清晰而冷酷，“如果后期资金不够，很简单，继续增资。如果他们跟不起，那他们的份额就会被稀释，话语权就会更弱。如果跟得起，那就继续投，反正最终所有的钱，都会变成项目的资产，而项目的绝对控制权，在我手里。”
他看着父亲震惊的表情，微微一笑：
“账目、采购、运营……所有这些核心环节，都会由我的人把控。我想让成本是多少，它就是多少。我想让利润看起来是多少，它就可以是多少。甚至，我完全可以用这个项目的名义，进行关联交易，把我其他公司的成本做进来，利润做出去……方法多的是。”
“这……这不是……”林岩听得后背发凉，他觉得儿子说的这些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甚至有点……吓人。
“爸，商业合作就是这样。”林向东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
“我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非要挤进来的。我报了门槛，他们想尽办法要跨过来，那就得遵守我的游戏规则。
要么，他们被这看似高昂的门槛和后续复杂的情况吓退，知难而返，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要么，他们真的凑够钱进来，那到时候怎么玩，就由我说了算了。
他们投进来的钱，会成为帮我启动项目的垫脚石，而他们最多只能喝点我允许他们喝到的汤。”
他靠回椅背，做出了决定：“所以，谈，可以。他们想听项目规划，我就给他们画一张足够诱人的大饼。他们想知道回报，我就给他们算一笔看似丰厚的账。只要最终拍板权和执行权在我手里，陪他们聊聊，无妨。”
林岩呆呆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儿子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辛苦攒学费的年轻人，而是一个深谙商业规则、心思缜密、甚至可以说有些冷酷的操盘手。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冲击，但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丝莫名的安心。
至少，儿子不会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