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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投影魔盒的光束刺破议事厅的昏暗,南洋庄园的琉璃瓦在光尘中重生。

> 晚星的声音像淬火的钢:“我要的不止是遗产,是林正弘三个字的清白!”

> 黄砚舟的掌声孤绝如惊雷炸响。

> 当鎏金戒指套进她指尖,他指腹的薄茧擦过她无名指关节:

> “星舟同辉——这是父辈用血刻下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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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肆虐了三天三夜的台风“海龙”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虽然乌云依旧沉沉地压在槟城上空,豆大的雨点还在不依不饶地敲打着玻璃窗,但风势已明显减弱,不再发出那种令人心悸的凄厉呼啸。灰白的天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缝隙艰难地渗进来,给黄氏航运总部大楼顶层这间临时充作“拾光战略指挥部”的奢华套房,镀上了一层压抑的铅灰色。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南洋咖啡的苦涩香气,以及一种无声的、高强度运转的紧绷感。宽大的红木会议桌上,铺满了各种泛黄的图纸、文件、泛着冷光的金属零件,还有那个被小心拆解开、露出内部复杂镜片组和精巧齿轮的黄铜“投影魔盒”。几名穿着工装、戴着玳瑁框眼镜的技术人员正围着魔盒低声争论,工具与金属部件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李晚星坐在靠窗的单人沙发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浆洗得有些发硬的旧蓝布旗袍,外面松松地披着黄砚舟那件深灰色西装外套,宽大的袖口遮住了她大半缠着纱布的手掌。高烧虽然退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额角的伤口被纱布仔细覆盖,只露出边缘一点淡红的痕迹。

她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病后的虚弱。那双曾经被绝望和泪水浸透的眼睛,此刻像被投入了烧红的炭火,亮得惊人,也冷得惊人。视线死死地钉在会议桌中央,那几张被单独挑出来、用玻璃镇纸压平的泛黄照片上。

照片的主角,是她父亲林正弘。

一张是他穿着熨帖的白色亚麻西装,站在巨大的“远星号”货轮船头,背景是碧海蓝天,他年轻拘谨的脸上带着一丝对未来憧憬的微笑,手里下意识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螺贝——那枚刻着“林黄永契”的虹彩同心贝。

一张是他伏案在黄记香料厂账房的巨大红木桌前,昏黄的台灯下,他眉头微蹙,一手飞速拨弄着算盘珠,一手握着钢笔在厚厚的账册上记录,神情专注而沉稳,俨然一副独当一面的账房总管气度。

还有一张…是他在北婆罗洲苦役营留下的最后影像。照片显然是偷拍的,画面模糊而昏暗。背景是潮湿泥泞的地面和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他穿着褴褛的囚服,瘦得脱了形,脸上带着淤青和鞭痕,被沉重的铁链锁住双手双脚,强行按跪在地上。但他微微昂着头,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却依旧如同淬了火的钢钉,死死地、不屈地穿透模糊的影像,直刺看照片的人的心脏!照片一角,用潦草的英文标注着拍摄日期:1931年9月3日。

民国二十年,九月三日。距离他被宣布“死于恶性疟疾”,仅仅过去不到一个月!

(阿爸…他最后的日子…就是这样…被铁链锁着…跪在泥水里…)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铁爪,再次狠狠攥紧了李晚星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抠进沙发扶手的真皮里,发出细微的撕裂声。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仇恨而微微颤抖起来,披在肩上的西装滑落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旧旗袍领口。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的羊毛毯子,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覆在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李晚星猛地一惊,下意识地绷紧身体,转头看去。

黄砚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他换上了一身剪裁更为考究、线条冷硬的深黑色三件套西装,白衬衫的领口系着银灰色的领带,一丝不苟。他刚刮过胡子,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却透着一股刀锋般的冷硬。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昨夜风暴般的怒意已被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取代,如同冰封的湖面,底下却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他俯身替她拉好毯子的动作很自然,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带来一丝滚烫的触感。

“穿上。”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目光扫过她滑落的西装外套和里面单薄的旧旗袍,“今天的场合,需要体面。” 他指了指旁边衣架上挂着的一套崭新的、面料考究的珍珠白色刺绣旗袍和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开衫。

李晚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套衣服精致华美,与她身上这件洗得发白、领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旧旗袍形成了天壤之别。巨大的反差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和屈辱感。

(体面?用黄家的钱堆砌起来的体面?在阿爸的冤屈和血泪面前?)

她猛地别开脸,声音干涩而倔强:“不用。我就穿这件。” 她甚至下意识地将滑落的西装外套又拉紧了些,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铠甲,隔绝着黄家奢华带来的侵蚀感。

黄砚舟的动作顿了一下。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抗拒的姿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坚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你。” 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转身走向会议桌,目光扫过那些照片和技术人员争论的投影魔盒,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高效:“魔盒调试如何?光路校准精度能否保证影像清晰度?尤其是…” 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张苦役营照片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这张。”

为首的技术组长,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技师,立刻恭敬地站直身体,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黄先生,光路反复校准了七次,内部镜片组也做了最后的除尘和消像差处理。以现有的钨丝光源强度和这间议事厅的光照条件,投射出清晰稳定的静态影像,有九成把握。只是…” 他看了一眼那张苦役营照片,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张照片本身过于模糊,且拍摄角度和光线极差,就算魔盒能完美还原,放大投射后…细节恐怕依旧难以辨认,甚至会显得更加…狰狞失真。”

“要的就是狰狞!要的就是失真!”李晚星嘶哑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那件深灰色西装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毯上,她也毫不在意。她几步走到会议桌前,苍白的手指直接按在那张苦役营照片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看清楚林正明!看清楚那些帮凶!看清楚那些总督府的蛀虫!是怎么把我阿爸…一个清清白白、顶天立地的男人…折磨成这个样子!看清楚他骨头有多硬!看清楚他们心有多黑!”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眼圈瞬间红了,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看不清细节?看不清更好!就让他们看看这模糊影像里的铁链!看看这褴褛的囚服!看看这昂起的头!这就够了!这就足以撕下他们所有伪善的面具!”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火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会议室里瞬间鸦雀无声,连那些争论的技术人员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这个仿佛从骨子里燃烧起来的、单薄而倔强的身影。

黄砚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看着她眼中那不顾一切、要将仇敌焚烧殆尽的火焰。他紧抿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那深潭般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沉沉地落定,变得更加幽深,也更加…坚定。

他没有对李晚星的话做出评价,只是转向那位老技师,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就按李小姐的意思做。投射效果,越震撼越好。九成把握不够,我要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补充道,“把魔盒的光源输出调到理论极限值。钨丝烧毁了,我赔你十条。”

“是!黄先生!”老技师被这不容置疑的命令和那“万无一失”的压力激得一凛,立刻躬身应下,带着手下人再次投入到紧张的调试中。

“阿忠。”黄砚舟的目光转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门边的管家。

“少爷。”阿忠立刻上前一步,腰背挺得笔直。

“议事厅那边?”黄砚舟言简意赅。

“一切就绪。”阿忠的声音沉稳有力,“按照您的吩咐,所有股东和特邀的报界代表都已入场。林正明…”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也到了。带着他重金聘请的那位皇家御用大律师,还有…总督府商务处的一个秘书,坐在前排,气焰很盛。”

“很好。”黄砚舟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漠然,“把为李小姐准备的东西拿过来。”

“是。”阿忠转身,从旁边一个上锁的紫檀木文件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深蓝色天鹅绒衬里的长条形托盘,走到李晚星面前。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第一件,是一个极其古旧的、黄铜打造的怀表。表壳上布满岁月留下的划痕和深色包浆,正是之前那个藏着父亲密函的怀表!此刻它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沉甸甸的光泽。

第二件,是那枚用素银镶嵌着、温润如玉的淡蓝粉紫虹彩同心贝的残片!贝壳碎片在绒布的衬托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晕,背面那阴刻的“林黄永契”四个小篆,清晰可见。

第三件,则是一份装订精美、封面烫金的文件——《拾光照相馆股权转让及品牌重塑战略合作协议书》。在乙方签名栏的位置,还是一片空白。

李晚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虹彩同心贝的残片上。这枚小小的贝壳,承载了太多血泪和阴谋。祖父与黄继霆星空下的约定,父亲视若珍宝的收藏,林正明贪婪觊觎的源头…如今,它将成为她刺向仇人的第一把利刃!

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和巨大决心的力量,从她冰冷的心底深处汹涌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先拿起了那份协议书。

她没有看上面繁复的条款和诱人的利益分配,目光直接落在签名栏。旁边,已经签好了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三个大字——黄砚舟。

(签下去…签下去…拾光就不再只是阿爸留给我的念想了…它将成为战场…成为武器…成为…我唯一能替阿爸讨回公道的希望!)

巨大的决心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彷徨!她拿起托盘上准备好的、笔尖镶金的派克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但她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她俯下身,就在黄砚舟那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旁边,一笔一划,用尽全身的力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星。

三个字,工整,清秀,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重和锋芒!墨迹在纸上微微洇开,如同她此刻决绝的心境。

签完字,她放下钢笔,没有丝毫停顿,又拿起了那枚虹彩同心贝的残片。温润的贝壳碎片带着历史的微凉,紧紧贴着她滚烫的掌心。那“林黄永契”四个字,仿佛带着父辈的嘱托和沉重的期望,烙印在她的肌肤上。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古老的黄铜怀表上。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拿起它。沉甸甸的份量压在她的手心,冰冷而坚实。她仿佛能感受到父亲当年贴身收藏它时的体温,感受到他在雨夜写下那份绝笔密函时的沉重心跳。

她将怀表紧紧攥在手里,连同那枚贝壳碎片,仿佛攥住了父亲最后的嘱托和不灭的英魂!她抬起头,看向黄砚舟,那双被仇恨和决心烧得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走吧。”

黄砚舟的目光在她签下的名字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她紧握着怀表和贝壳、指节泛白的手上。他深邃的眼底,那最后一丝审视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肃穆的凝重。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侧身让开了通向门口的路。

阿忠立刻上前一步,替李晚星拉开了厚重的实木房门。

门外,是一条铺着深红色地毯、灯火通明的长廊。尽头,两扇极其高大、镶嵌着黄铜浮雕的巨大橡木门紧闭着,门后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那里,就是决定拾光命运、也决定林正弘能否沉冤昭雪的战场——黄氏航运集团临时股东大会暨拾光战略发布会现场!

一股混杂着烟草、雪茄、香水、以及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明显恶意的目光所形成的、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李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握着怀表和贝壳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但下一秒,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和贝壳碎片边缘微微硌手的棱角,如同最有效的强心剂,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怯懦!

(阿爸…看着我…)

她在心里默念,深吸一口气,挺直了那因连番打击而显得过于单薄的脊背。她没有再看黄砚舟,也没有理会滑落在地毯上的那件旧西装外套,只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蓝布旗袍,一步一步,踏着脚下厚实的地毯,如同走向祭坛的献祭者,又如同走向最终审判的战士,朝着那两扇巨大的橡木门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

阿忠无声地快步上前,替她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橡木门。

“吱呀——”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如同开启了一个喧嚣的世界。

门内,巨大的环形议事厅瞬间展现在眼前!高耸的穹顶下悬挂着数盏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深红色的丝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依旧阴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雪茄、咖啡和古龙水混合的浓郁气味。

呈阶梯状分布的深色真皮座椅上,几乎座无虚席。前排是黄氏航运的核心股东和董事们,大多穿着考究的西装,神情或严肃,或探究。中间和后排则坐着许多拿着笔记本、神情亢奋的报界记者,镁光灯不时闪烁,发出刺目的白光和“噗噗”的轻响。而在最前排靠近中央通道的位置,李晚星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身影!

林正明!

他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白色亚麻西装,里面是花哨的夏威夷风情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肥胖的脸上泛着油光,正志得意满地靠在舒适的座椅里,翘着二郎腿,手里夹着一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吞云吐雾。他旁边,坐着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笔挺黑色律师袍的洋人,正低头翻阅着厚厚的卷宗,神情倨傲。再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殖民地官员制服、神色漠然的华人男子——想必就是总督府的代表了。

当橡木门打开,李晚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整个议事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如同无数道聚光灯,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诧、好奇、鄙夷,还有林正明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毒快意的嘲弄!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林正明夸张地拖长了腔调,声音在寂静的议事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带着浓重的南洋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恶意,“这不是我那‘攀上高枝儿’的大侄女嘛!啧啧啧,怎么?黄大少爷就让你穿这身…叫花子都不如的破烂儿,来参加股东大会?这是存心给我们黄氏航运丢人现眼呢?还是…压根就没把你当回事儿啊?哈哈哈!”

他刺耳的笑声在议事厅里回荡,引得他身边那个洋律师也露出了轻蔑的笑容,总督府代表则皱了皱眉,没有言语。后排的记者们更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镁光灯疯狂闪烁,争先恐后地捕捉着李晚星此刻“落魄”的形象。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晚星淹没!她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烫,握着怀表和贝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泛白!旧旗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提醒着她与这个金碧辉煌世界的格格不入。

(稳住…林晚星…稳住!记住你来这里的目的!记住阿爸的血!)

她在心里疯狂地告诫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旧伤,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她强迫自己忽略那些恶意的目光和刺耳的笑声,抬起下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冷冷地扫过林正明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议事厅前方那个铺着深绿色绒布、摆放着话筒的演讲台。

她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绝的回响。那件旧蓝布旗袍在璀璨的灯光下,非但没有显得寒酸,反而因她的挺直脊背和眼中燃烧的火焰,透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凛然之气!

林正明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恼怒。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在他眼中一向懦弱可欺的侄女,此刻竟敢如此无视他!

李晚星走到演讲台前站定。她将手中紧握的黄铜怀表和虹彩同心贝碎片,轻轻地、郑重地放在台面上。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贝壳在灯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泽。

她没有立刻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好奇、或冷漠、或带着恶意的面孔。巨大的议事厅里落针可闻,只有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透过话筒被放大。

“诸位股东,各位报界的朋友,”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整个议事厅,起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沙哑,但很快,就被一种巨大的悲痛和压抑不住的愤怒所取代,变得清晰而有力!

“今天,我站在这里,代表‘拾光照相馆’创始人林正弘先生的唯一合法继承人,站在这个决定拾光未来命运的场合。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向某些人摇尾乞怜,讨要一份施舍!更不是为了,在黄家的庇护下,苟且偷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目光如同燃烧的冰棱,直直刺向前排的林正明!

“我来这里,是要拿回本就属于我父亲、属于我们林家的一切!”

“更是要…替我父亲林正弘先生,讨回一个被掩盖了整整十五年、浸透了他血泪的…公道!”

“公道”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议事厅里激起轩然大波!股东们面面相觑,露出惊诧和不解。记者们更是如同打了鸡血,笔尖在纸上疯狂摩擦,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林正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身边的洋律师也皱紧了眉头,低声对他快速说着什么。

“林晚星!你胡说什么!”林正明猛地一拍座椅扶手,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李晚星,气急败坏地吼道,“什么公道?!你爹林正弘走私军火,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这是白纸黑字、总督府大印盖着的铁案!轮得到你在这里颠倒黑白,妖言惑众?!我看你是失心疯了!”

“我颠倒黑白?”李晚星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冰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猛地抓起演讲台上的黄铜怀表,高高举起!那枚古老的怀表在灯光下闪烁着沉重的光泽!

“林正明!你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这是我父亲林正弘!在‘远星号’被查扣前夜!预感大祸临头时!留给黄继霆老先生最后的绝笔密函藏匿之处!”

她的话如同重磅炸弹,再次炸得全场哗然!绝笔密函?!黄继霆?!

李晚星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她另一只手抓起那枚虹彩同心贝碎片,同样高高举起!那淡蓝粉紫的光晕在璀璨的灯光下流转,如梦似幻!

“还有这个!‘虹彩同心贝’!林黄两家先祖星空下盟誓的信物!上面刻着‘林黄永契’!这就是你们林家祖辈与我黄家祖辈定下的婚约凭证!我父亲林正弘!他当年不仅是黄记香料厂的账房总管!他更是黄继霆老先生早已认定的黄家未来女婿!”

婚约?!未来女婿?!

这个石破天惊的身份揭露,让整个议事厅彻底沸腾了!惊呼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响起!所有人看向林正明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惊疑和鄙夷!如果林晚星所言属实,那么林正明争夺这份“遗产”和“婚约权益”的行为,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背叛和抢夺!

“你…你放屁!”林正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跳,他气急败坏地对着身边的洋律师吼道,“告她!詹姆斯!立刻告她诽谤!污蔑!把她抓起来!”

那位名叫詹姆斯的皇家御用大律师脸色也十分难看,他站起身,用带着伦敦腔的英语对着台上的李晚星严厉地说道:“miss Lin! I must warn you! Your baseless accusations and slander against my client are highly illegal! I demand you retract your statements immediately and apologize, or face severe legal consequences!”(林小姐!我必须警告你!你对我当事人毫无根据的指控和诽谤是严重违法的!我要求你立刻收回言论并道歉,否则将面临严厉的法律后果!)

总督府的代表也皱着眉头,用带着官腔的中文说道:“林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关于林正弘先生的案件,殖民地法庭早有定论。没有确凿证据,妄议司法公正,后果很严重。”

面对威胁和压力,李晚星非但没有退缩,眼中的火焰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她猛地将怀表和贝壳碎片重重按在演讲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证据?”她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悲愤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你们要证据?好!我今天就让你们所有人…看清楚!”

她猛地转向演讲台侧后方,对着早已等候在那里的阿忠和老技师,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开魔盒——!”

“嗡——!”

一声低沉的、如同远古巨兽苏醒般的嗡鸣声,瞬间压过了议事厅里所有的嘈杂!

议事厅穹顶中央几盏巨大的水晶吊灯骤然熄灭!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晕。

“唰!”

一道粗壮的、凝聚得如同实质般的光柱,骤然从议事厅后方的高台上投射而出!精准地打在演讲台前方那片巨大的、悬挂着的白色幕布上!

光柱之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如同金色的精灵般狂舞!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光尘凝聚,影像显现!

首先出现的,是乔治市码头!碧海蓝天,巨大的“远星号”货轮如同钢铁巨兽,静静地停泊在港湾!船头甲板上,一个穿着白色亚麻西装的年轻身影清晰可见——正是林正弘!他脸上带着拘谨却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笑容,手里正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温润的虹彩同心贝!阳光洒在他身上,一切都充满了生机和光明!

“哗——”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这影像太清晰了!太真实了!仿佛将人瞬间拉回了十五年前的槟城码头!

影像变换。

是黄记香料厂巨大的账房。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堆积如山的账册。林正弘伏案疾书,一手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一手钢笔在账册上飞快记录,眉头微蹙,神情专注而沉稳,俨然一副运筹帷幄的账房总管气度!那份沉稳干练,与人们想象中“畏罪自杀”的小账房形象,判若云泥!

台下再次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许多老股东都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场景和黄记的标识,看向影像的目光充满了追忆和复杂。

然后,影像陡然一暗!光线变得昏沉模糊!

背景切换成潮湿泥泞的地面,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那个曾经在码头和账房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此刻穿着褴褛不堪、污秽发黑的囚服!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布满淤青和结了痂的鞭痕!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链,死死地锁住他枯瘦的手腕和脚踝!他被两个面目模糊、身材魁梧的看守粗暴地按着肩膀,强迫他跪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

整个影像因为原始照片的模糊和魔盒的极限投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颗粒感和扭曲感!尤其是林正弘的脸部特写!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神却如同两团燃烧的鬼火!不屈!愤怒!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控诉!死死地盯着台下的每一个人!

“轰——!”

整个议事厅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甚至还有女记者的尖叫声!瞬间响成一片!镁光灯疯了似的闪烁,记录下这震撼灵魂的一幕!许多股东都震惊地捂住了嘴,脸上露出不忍卒睹的神情!就连前排那个一直神色漠然的总督府代表,此刻也脸色发白,眼神闪烁!

“阿爸——!”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穿透了所有的喧嚣!李晚星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抓住演讲台的边缘,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但她没有倒下!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双眼睛燃烧着如同地狱烈火般的仇恨,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台下同样脸色惨白、惊骇欲绝的林正明身上!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带着血泪的控诉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看清楚!林正明!还有你们所有人!看清楚!这就是我阿爸林正弘!一个清清白白、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的样子!”

“他从来不是什么走私犯!他是被人陷害!是被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亲弟弟!联合外人!栽赃嫁祸!送进了地狱!”

“他扛下所有的罪名!不是因为他有罪!是因为他怕牵连黄家!怕牵连他刚满周岁的女儿!是因为他守着这份‘林黄永契’的承诺!守着作为黄家未来女婿的担当!”

“他死在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死在了你们的贪婪和肮脏之下!连尸骨都找不到!可你们…你们这些刽子手!却还要像秃鹫一样!扑上来撕咬他留在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连他留给女儿的一间小小照相馆都不放过!”

“你们…还是人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泣血的控诉,带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地砸在死寂的议事厅里!砸得所有人脸色剧变!砸得林正明浑身剧震,面无人色!砸得那位皇家御用大律师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砸得总督府代表额角渗出了冷汗!

李晚星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摇摇欲坠,她死死抓着演讲台,支撑着自己。她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震惊、沉默、或带着羞愧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发出了最终的宣言:

“我今天站在这里,站在拾光这块招牌下!”

“我要拿回的,不仅仅是那间码头边的照相馆!不仅仅是那几亩橡胶林地皮!”

“我要拿回的,是我父亲林正弘三个字的清白!是他被你们践踏了十五年的尊严!是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本应得到的一切!”

“我要让全槟城!全南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拾光!它不仅仅是一个照相馆的名字!”

“它是我父亲用命守护的信念!是林家永不磨灭的骨气!是蒙冤者等待昭雪的灯塔!”

“它今天重新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所有人——”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永不缺席!”

“属于林正弘的公道!属于拾光的荣光!我林晚星——”

“亲手!拿!回!来!”

最后五个字,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撼天动地的力量!在整个巨大的议事厅里久久回荡!震得水晶吊灯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真空!

所有人都被这泣血的控诉和决绝的宣言彻底震撼了!股东们忘记了呼吸,记者们忘记了按动快门,连林正明都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座椅里,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啪!”

“啪、啪!”

“啪!啪!啪!”

一阵孤绝而清晰的掌声,突兀地、坚定地、由缓至急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演讲台侧后方!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黄砚舟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默的山岳。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冷硬如冰的模样,只有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里,翻涌着极其复杂、却又无比清晰的激赏与决绝!他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无视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一下,又一下,用力地、缓慢而坚定地鼓着掌!

那孤绝的掌声,如同惊雷,打破了死寂!更像是一把燎原的火种!

短暂的凝固之后——

“哗——!!!”

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整个议事厅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如同滚雷般席卷了整个空间!淹没了窗外的风雨声!

股东们站了起来!

记者们站了起来!

就连前排那位总督府代表,在巨大的震撼和压力下,也神色复杂地跟着站了起来!

掌声如潮!震耳欲聋!这是对李晚星泣血控诉的回应!是对那不屈灵魂的致敬!更是对“公道”二字最响亮的呼唤!

在这雷鸣般的掌声中,在这无数道或敬佩、或激动、或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注视下,李晚星紧绷到极限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微微晃了一下。巨大的情绪宣泄和精神透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及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是黄砚舟。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身边。他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大部分刺目的灯光和灼热的目光。他扶着她的手臂,动作看似克制,掌心传来的力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

李晚星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他更紧地扶住。他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的耳畔,低沉的声音穿透雷鸣般的掌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沙哑:

“站稳。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的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鬓角,带着冷冽的雪松味道,却奇异地驱散了她心头的眩晕和寒意。她靠着他手臂传来的力量,勉强站稳了身体,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台下那一片沸腾的海洋。

林正明在保镖的搀扶下,脸色灰败,如同丧家之犬,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嘘声中,仓惶地逃离了议事厅。他那位皇家御用大律师也脸色铁青地收拾着文件,狼狈离场。总督府代表则留了下来,脸色变幻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接下来的流程,在一种近乎狂热的气氛中推进。黄砚舟亲自上台,以黄氏航运总裁的身份,正式宣布了《拾光照相馆股权重组及品牌重塑战略合作协议》,并展示了那份有李晚星亲笔签名的文件。他言简意赅,却掷地有声地宣告了黄氏对拾光的全力支持和对林正弘先生沉冤昭雪的坚定立场。台下掌声雷动。

当所有喧嚣终于尘埃落定,股东和记者们带着巨大的震撼和爆炸性的新闻素材陆续离场后,偌大的议事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璀璨的水晶吊灯重新亮起,将残留的雪茄烟雾照得无所遁形。满地狼藉的文件和踩踏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李晚星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演讲台前。身上那件旧蓝布旗袍早已被汗水和泪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过于单薄的轮廓。额角的纱布边缘渗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暗红色。巨大的精神透支和情绪过山车后,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扶着冰凉的演讲台边缘,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厚实的羊绒大衣,轻轻地、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披在了她冰冷颤抖的肩膀上。

李晚星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一只温热而有力的大手,却轻轻地按住了她想要动作的肩膀。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转过头。

黄砚舟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少了几分方才在台上的冷硬威严,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他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的目光,正落在她那只依旧紧紧攥着虹彩同心贝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上。

“松手。”他的声音低沉响起,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口吻,却奇异地没有平日的冰冷,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晚星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手指。那枚温润的贝壳碎片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晕。

黄砚舟的目光从贝壳碎片上移开,缓缓抬起。他的视线,如同带着实质的温度,从她苍白汗湿的额头,滑过她红肿的眼眶,掠过她微微颤抖的嘴唇,最后,沉沉地、深深地,落进她那双被泪水反复冲刷、此刻只剩下疲惫和茫然的眼睛里。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激赏,有沉重,有洞悉她所有脆弱的了然,甚至…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极其隐晦的…怜惜?那目光如同最深的漩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挣扎,只能被动地沉溺其中。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从自己衬衫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天鹅绒首饰盒。

当盒子打开的瞬间,一道温润内敛、却又无比璀璨的光芒,瞬间映亮了李晚星的眼!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戒指的指环是由极其纯净的铂金打造,线条简洁流畅,泛着冷月般的银色光泽。而镶嵌其上的主石,却并非寻常的钻石,而是一枚被打磨得极其圆润、通体剔透、呈现出梦幻般淡蓝粉紫渐变虹彩的——虹彩同心贝!贝壳被打磨成完美的椭圆形,在灯光下流转着如同极光般变幻莫测的瑰丽光晕,美得惊心动魄!在贝壳的两侧,还巧妙地镶嵌着两粒极其微小的、切割完美的无色钻石,如同众星捧月,更衬托出主石的神秘与华贵。

这枚戒指,完美地将古老的信物与现代的工艺、将沉重的承诺与永恒的光芒,融合在了一起!它既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珠宝,更是一件承载着血泪与誓言的图腾!

李晚星彻底呆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枚戒指,看着黄砚舟那张近在咫尺、冷峻却在此刻显得异常专注的脸庞。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黄砚舟没有说话。他伸出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纱布的手,小心翼翼地,从丝绒盒子里取出了那枚戒指。他的动作异常轻柔,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又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神圣的仪式。

然后,在空旷寂静、唯有雨声淅沥的议事厅里,在璀璨水晶灯的辉映下,在满地狼藉的见证中——

他缓缓地、单膝屈下!

高大挺拔的身影,在她面前矮了下去。深色的西裤在膝盖处绷出利落的褶皱,垂落在地毯上。这个姿势,带着一种近乎臣服的庄重,与他一贯的冷硬威严形成了强烈的、令人心悸的反差!

李晚星的心跳骤然停止!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演讲台上!

黄砚舟抬起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惊惶失措的眼睛。他伸出手,那只缠着纱布、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托起了她那只冰冷僵硬、微微颤抖的左手。

他的指尖温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擦过她冰凉的无名指指根,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麻痒。

他没有说任何求婚的誓言,没有询问她的意愿。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沉重的过往,有不容置疑的责任,有并肩作战的决绝,甚至…在那冰封的最深处,似乎还涌动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极其隐晦的…情愫?

他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和磐石般的承诺,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李晚星脆弱的灵魂上:

“星舟同辉,风雨共济。”

“这枚戒指,是祖父与你祖父,对着南洋星空刻下的航道。”

“也是我黄砚舟今日对你林晚星立下的血誓——”

“林家的公道,我替你讨。”

“黄家的债,我亲手还。”

“从今往后,你的战场,就是我的战场。”

“你的仇,我来报。”

话音未落,他捏着那枚流光溢彩的贝壳戒指,带着一种终结宿命般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稳稳地、缓缓地、套进了李晚星左手无名指的指根!

铂金的微凉与贝壳的温润,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指尖!那枚流转着虹彩光晕的同心贝,如同一个小小的宇宙,牢牢地吸附在她的指间!戒指的尺寸完美契合,仿佛为她量身定做,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归属感!

黄砚舟的指腹,带着薄茧和纱布粗糙的触感,在戒指套入的瞬间,无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擦过她无名指敏感的关节内侧。那一瞬间的接触,如同带着微弱电流的火花,瞬间窜遍李晚星的全身!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颤!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屈辱、茫然、以及一种更深层悸动的复杂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你…”她猛地抽回手,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看着指间那枚华美得刺眼、也沉重得如同枷锁的戒指,“你干什么?!谁要你的戒指?!谁要跟你…同辉共济?!你凭什么…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命运强行摆布的屈辱感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就想把那枚戒指撸下来!

然而,黄砚舟的动作更快!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想要褪下戒指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动弹不得!他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此刻如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入她惊惶愤怒的眼底!

“就凭你刚才在台上,赌上拾光、赌上你父亲名誉喊出的那声‘我敢’!”

“就凭你签下那份股权协议时,破釜沉舟的决绝!”

“就凭你身体里流着林正弘的血!流着林家宁折不弯的骨气!”

“更凭我祖父黄继霆临终前,抓着我的手,留下的那两个字——‘正弘’!”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敲打在李晚星的心上!

“这枚戒指,不是聘礼,不是枷锁!”黄砚舟的目光如同磐石般坚定,紧紧锁住她,“它是信物!是契约!是绑在你我手上、提醒我们父辈血债未偿的…战旗!”

他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微微收紧,指腹下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腕骨细微的颤抖和皮肤下急速奔流的脉搏。

“林晚星,你听清楚!”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最终的审判:

“从你签下名字、站上那个演讲台、喊出‘亲手拿回来’的那一刻起——”

“你和我,就已经被绑在了同一条船上!”

“这条船,注定要驶向风暴的中心!注定要撞碎挡在面前的所有礁石!”

“它没有退路!”

“你,也没有!”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霍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在浓重的阴影里!他俯视着她,那双寒眸里燃烧着冰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

“戴上它!握紧它!”

“用它…去挖出橡胶林三号井里的元凶首恶!”

“用它…去撕碎林正明和他背后所有的魑魅魍魉!”

“用它…去照亮林正弘三个字…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再次撕裂阴沉的天空!瞬间将黄砚舟那张冷硬如铁、燃烧着不动声色火焰的脸庞,清晰地烙印在李晚星的眼底!也将她指间那枚流转着虹彩光晕的贝壳戒指,映照得如同地狱烈焰中重生的星辰!

那光芒,亮得惊心动魄!也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李晚星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星舟”戒指沉甸甸的,带着铂金的微凉和贝壳奇异的温润。她看着黄砚舟那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自己苍白而惊惶的影子…

所有的挣扎、愤怒、屈辱…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戒指上流转的虹彩光晕和男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所冻结。

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这条名为“复仇”的船…

她和他…都已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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