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方言教学》
洞庭湖的夜风带着水汽的微凉，吹散了白日的暑热。舟泊君山岛畔，船头一盏风灯摇曳，映照着三人围坐的身影。几碟时鲜小菜，一壶新沏的君山银针，方才“金鳞斟月”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
李白呷了一口茶，目光饶有兴致地在许湘云与李沛然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放下茶盏，朗声笑道：“今日佳肴美甚，然犹有不足。湘云徒儿，你今日烹鱼时所哼之调，词句铿锵，别有韵味，似是楚地乡音？沛然，你初至江夏时，那与商贩讨价还价之语，亦非正韵。你二人来自何乡，这方言听来颇有趣致，不妨教与为师一二？”
许湘云和李沛然闻言，心中同时“咯噔”一下。来自千年之后的秘密是他们深埋心底绝不能触碰的禁区。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李沛然反应极快，赶忙拱手，面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惭愧：“先生明鉴。弟子与师妹乃岭南道偏远小地方人士，家乡僻陋，言语粗鄙，恐污了先生清听。”他试图将话题引开，“且方言俚语，登不得大雅之堂，恐于诗道无益。”
“诶，此言差矣！”李白不以为然地摆手，兴致反而更浓，“诗者，发于性情，源于生活。市井乡音，最是鲜活生动，往往藏着一个地方的魂魄。《诗经》国风，岂非大多采自民间俚语？速速道来，莫要推辞！”
许湘云见李白态度坚决，知其性情旷达，越是新奇之物越能引他兴趣，硬拦反而可疑。她心念电转，瞬间有了主意，悄悄踢了李沛然一下示意他安心，随即绽开一个狡黠的笑容：“先生既然想学，那弟子便教您几句我们家乡……表示惊叹和认可的俏皮话，如何？保准有趣！”
李白抚掌：“大善！”
“先生请听好咯，”许湘云清了清嗓子，用她那清脆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念道：“‘了啵’（liǎo bo）？”
“了……啵？”李白模仿着，音调有些古怪，带着盛唐官话的腔调，听起来不伦不类。
李沛然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强行忍住，肩膀微微抖动。他没想到湘云居然把现代湖南方言里的语气词给搬出来了。
“不对不对，”许湘云忍着笑，耐心纠正，“音调要上扬，带点调侃和确认的味道，‘了——啵~’？”
李白又试了几次，终于摸到几分门道，自觉有趣，哈哈大笑：“了啵！了啵！妙极！此词何解？”
“大致就是‘这样行了不？’、‘明白了不？’、‘是不是超厉害？’的意思，用在句子末尾，表示强调和一点小得意。”许湘云解释道，顺便抛给李沛然一个“看我厉害吧”的眼神。
李沛然扶额，内心吐槽：这教学方向是不是有点跑偏……
然而李白却如同得了新奇玩具的孩童，反复念叨了几遍“了啵”，忽然眼睛一亮：“若将此词缀于诗尾，岂不活泼俏皮，别开生面？”
说罢，他竟真的凝眉思索起来。洞庭月色洒在他身上，夜风拂动衣袂，一派谪仙气度，口中却念念有词地琢磨着“了啵”的用法。这极具反差的一幕让许湘云和李沛然都有些忍俊不禁。
片刻，李白击节而歌，一首七绝信口吟出： “君山银针白毫卷，” “洞庭月色杯中落。” “饮尽风流三万斛，” “此间快活——了啵？”
诗甫一吟出，许湘云和李沛然先是愕然，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许湘云笑得直接趴在了案几上，肩膀耸动，话都说不出来。李沛然一边笑一边竖大拇指：“先生……先生真乃奇才！化俚语入诗，竟……竟毫无违和，反而趣味横生！了啵！太了啵了！”
李白见二人反应如此热烈，更是得意，畅饮一大口茶，仿佛饮尽了杯中月色，神态傲娇：“如何？为师学得可快？了啵？”
“了啵！了啵！”许湘云笑出了眼泪，连连点头。
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顶点。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嘈杂声从岸上传来，打断了师徒三人的雅趣。只见火把闪动，七八个穿着粗布短打、手持棍棒的汉子簇拥着一个看似小头目的人，沿着湖岸走了过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他们这艘不算太大的客船。
“喂！船上的！这么晚了泊在此处作甚？”那头目嗓门粗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不知道近来君山附近晚上不太平吗？你们形迹可疑，莫不是歹人？”
船夫吓得缩在一旁，不敢搭话。李沛然和许湘云的笑声戛然而止，心里顿时一紧。来者不善，像是地头蛇来找麻烦的。李沛然下意识地站起身，将湘云稍稍挡在身后。
李白却神色不变，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方才未尽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白衣在月光下格外醒目，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向前一步，走到船边，对着那伙人朗声问道：“诸位郎君，不知有何见教？”
那头目见李白气度不凡，略迟疑了一下，但仗着人多，还是硬着口气道：“见教？爷们儿是维护此地安宁的！看你们眼生，鬼鬼祟祟，要么立刻滚蛋，要么……留下点茶水钱，爷们儿保你们一夜平安！”
这已是明目张胆的勒索了。李沛然手心微微出汗，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是破财消灾还是……
却见李白忽然笑了，他回头朝许湘云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去，用刚刚学会、还带着几分生硬古怪的腔调，对着那伙恶汉从容不迫地抛出一句：
“此间快活——了啵？”
空气瞬间凝固了。
火把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出那群汉子脸上集体呆滞、茫然、继而扭曲困惑的表情。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甚至像个贵公子的家伙，为什么会用一种极其奇怪的语调对他们说出一句完全听不懂、但似乎又有点挑衅意味的话。
那头目张大了嘴，愣是没接上下一句勒索的词。他大概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回应方式。
李沛然和许湘云也彻底傻眼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李白现学现卖，竟然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用一句刚学的湖南方言语气词去回应一群唐代的地痞流氓！
这……这能管用吗？还是会彻底激怒对方？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笼罩湖岸，那群汉子面面相觑，即将从懵逼转为恼羞成怒的刹那——
“噗嗤……”一声极轻微的、似乎来自不远处芦苇丛中的笑声，仿佛忍不住漏了出来，又立刻被死死捂住。
这笑声极轻，但在万籁俱寂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
李白目光如电，倏地扫向笑声传来的黑暗处。 李沛然和许湘云也猛地转头望去。 是谁？！ 是这伙恶汉的同伙？还是……另有他人？
岸上的汉子们似乎也听到了这声笑，变得更加惊疑不定，警惕地四处张望。
原本简单的勒索场面，因李白一句超乎所有人想象的“了啵？”和这声来历不明的窃笑，陡然变得扑朔迷离，充满了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