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牛河梁的山坳染成了赭红色，风卷着松针掠过部落的兽皮帐篷，掀起一角时，能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明天就是祭祀日，族人们正用石斧修整祭祀台的木柱，陶罐里煮着的兽骨汤冒着白汽，混着松脂的香气飘在空气里。
阿骨抱着青玉猪龙，脚步放得极轻。玉料在怀里温温的，像揣着一块晒过太阳的河卵石，猪首上的网格纹被他用兽皮反复摩挲，边缘已经泛出淡淡的柔光。按照部落的规矩，祭祀前一日要带图腾去溪边“请灵气”，让溪水冲刷掉雕琢时沾附的石屑，也让神灵听见族人的祈愿。
他走的是平日里采玉的小路，路面铺着细碎的石子，两旁的灌木丛里藏着几只受惊的野兔，窜过草丛时带起一阵沙沙声。阿骨没心思理会，眼里只盯着前方——溪边那块平整的青石板，是他之前雕琢玉猪龙时常坐的地方，石板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石刀刻痕，是他试画网格纹时留下的。
“快些回来，别误了时辰。”身后传来长老的声音，阿骨回头，看见长老拄着石杖站在帐篷口，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早上出发前，长老还特意叮嘱，“这猪龙是部落的魂，要是出了差错，神灵会发怒的。”
阿骨点头应着，加快了脚步。溪水在夕阳下泛着粼粼的光，水流不算急，却带着山涧的凉意。他蹲在青石板上，小心地把玉猪龙放在石板中央，然后用双手掬起溪水，缓缓浇在玉料上。水流过猪首的网格纹，顺着龙身的弧度往下淌，带走了最后一点细小的石屑，青玉的颜色在水光里变得愈发浓郁，像深潭里的碧波。
他盯着玉猪龙看了一会儿，伸手想把它抱起来，却没注意到石板边缘沾着的青苔——指尖刚碰到玉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前倾去。阿骨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抓玉猪龙，可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咚”的一声，青玉猪龙从石板上滚了下去，重重撞在溪边的鹅卵石上。
“不！”阿骨几乎是爬着冲过去，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把玉猪龙捧起来，指尖刚碰到猪首，就摸到一道冰凉的缝隙——顺着猪首的眼眶往下，一道两指长的裂痕斜斜地刻在玉料上，边缘还沾着细小的玉屑，像一道狰狞的伤口。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溪边的灌木丛哗哗作响，夕阳也躲进了云层里，山坳里瞬间暗了下来。阿骨抱着玉猪龙，坐在鹅卵石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那道裂痕，冰凉的玉料让他指尖发麻，可他却像没知觉一样，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长老的话、族人的期盼、雕琢时的日夜，全都涌了上来。
他想起三个月前，为了找这块青玉，他带着族人翻了三座山，最后在小溪下游的浅滩里发现了它，当时玉料被溪水冲刷得发亮，他抱在怀里，觉得像是神灵赐下的礼物。回来后，他每天用溪水浸泡玉料，怕石刀刻下去时崩裂；刻网格纹时，长老说要刻得密些才能聚灵气，他却坚持留些空隙，说“神灵也需要呼吸”，为此还和长老争执了好几次。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阿骨！你怎么还不回来？”远处传来族人的呼喊，阿骨猛地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他把玉猪龙紧紧抱在怀里，用兽皮裹好，站起身往部落走。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走一步，怀里的玉猪龙都像在提醒他——你把部落的魂弄坏了。
刚走到部落入口，就看见族人们围在篝火旁，看见他回来，都迎了上来。长老走在最前面，目光落在他怀里的兽皮上：“玉猪龙呢？让我看看。”
阿骨的手攥得更紧了，迟迟没敢掀开兽皮。族人们察觉到不对，议论声渐渐小了，篝火跳动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有期待，有疑惑，还有些不安。
“阿骨，你倒是拿出来啊！”一个年轻的族人忍不住喊道。
阿骨深吸一口气，慢慢掀开兽皮——青玉猪龙躺在他的掌心，猪首上的裂痕在火光下格外明显。
“裂了……”有人低低地说了一句，族人们瞬间炸开了锅。
“神灵发怒了！”一个老妇人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念叨，“都怪我们，是我们不够虔诚！”
“肯定是阿骨刻纹时不听长老的话，神灵才惩罚他！”另一个族人指着阿骨，语气里满是指责，“这玉猪龙不能用了，得扔了，不然神灵会降灾的！”
“对，扔了！明天重新找块石头刻！”
族人们的声音越来越大，都围着阿骨，有人甚至伸手想抢他怀里的玉猪龙。阿骨往后退了一步，把玉猪龙抱在胸口，大声喊道：“不能扔！”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他。阿骨的眼眶发红，声音却很坚定：“这玉猪龙是我们找了三个月的青玉，刻了四十天，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它知道我们的祈愿，怎么能说扔就扔？”
“可它裂了！”长老走过来，盯着那道裂痕，语气沉重，“阿骨，这是神灵的警示，说明我们哪里做得不对。要是还用它祭祀，神灵会怪罪整个部落的。”
“长老，”阿骨抬起头，目光落在玉猪龙的裂痕上，“您看这道裂纹，它不是发怒，是神灵在说话。您还记得上个月，我们部落的孩子在山里迷路，是您看着天上的银河找到的吗？这道裂痕，像不像银河？”
族人们都凑过来看，篝火的光落在裂痕上，确实有几道细小的分支，顺着主裂痕散开，像夜空中的星河。可还是有人质疑：“就算像银河，也是裂了，怎么用来祭祀？”
“我会想办法的。”阿骨抱着玉猪龙，往后退了几步，“明天祭祀前，我一定能让神灵认可它。要是不行，我愿意受罚，任凭族人们处置。”
长老看着阿骨坚定的眼神，沉默了很久。篝火渐渐小了，风里带着夜晚的凉意，族人们的议论声也低了下去。最后，长老叹了口气：“好，我信你这一次。但你要记住，这不仅是你的事，是整个部落的事。”
族人们渐渐散去，只剩下阿骨和几个年轻的小巫祝。一个叫阿木的小巫祝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烤好的兽肉：“阿骨哥，你别担心，我觉得你说得对，这裂痕肯定有意义。”
阿骨接过兽肉，却没胃口吃。他坐在篝火旁，把玉猪龙放在膝盖上，借着微弱的火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道裂痕。指尖划过裂痕时，能感觉到玉料的纹理，像是在和他对话。他想起白天在溪边，水流过玉猪龙时的样子，想起雕琢时石刀刻下的每一笔，突然觉得，这道裂痕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夜越来越深，篝火只剩下一堆火星。阿骨抱着玉猪龙，靠在帐篷上，抬头看着天上的银河。星星缀在黑夜里，像撒了一把碎钻，银河的光淡淡的，却能指引方向。他低头看向怀里的玉猪龙，猪首上的裂痕在星光下，竟像是和天上的银河连在了一起。
“神灵，”阿骨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说话，我会听懂的。”
风轻轻吹过，带着松脂的香气，玉猪龙在他怀里，依旧温温的，像有了生命。阿骨知道，明天，他要给神灵，也给整个部落，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