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由亿万符文洪流编织的“数据之手”，在神都上空骤然凝固。
时间与空间，被那本凭空出现的【逝者之书】，被那份新鲜出炉的“病历”，硬生生说宕机了。
那冰冷、浩瀚、视众生为草芥的界外意志，陷入了长达三个呼吸的、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钱三瘫在地上，连哭都忘了，只是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他的脑子，连同他的膀胱，都被这超乎想象的展开彻底清空了。
完了！
这回是真完了！
别人最多是跟人讲道理，了不起跟鬼神讲道理。
先生他……
他直接给“天道”本身，开了一张精神病鉴定报告！
这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这副脑子里压根就没有装“恐惧”这个程序模块！
裂痕背后，那漠然的意志似乎终于从“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成了精神病”的哲学三问中挣脱。
机械的合成音，再次响彻神魂。
但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卡顿和乱码。
【……逻辑悖论……启动……指令冲突……】
【目标个体‘陆羽’……正在对‘监察者’进行……‘定义’？】
【错误！错误！权限识别错误！该个体……正在试图……将‘监察者’纳入其……‘认知体系’！】
【警告！检测到未知‘法则污染’！污染源：个体‘陆羽’持有的‘病历’！】
【正在尝试……删除该‘病历’……删除失败！】
【正在尝试……隔绝该‘病历’的‘概念’……隔绝失败！】
那只遮蔽了整个苍穹的数据之手，猛地剧烈颤抖。
构成巨手的亿万符文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像一台即将彻底烧毁的老旧机器。
“天……天动了！”
“不，是天……在抽筋？”
神都城内，无数刚刚从“天理”洗脑中苏醒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看着苍穹之上那神鬼皆惊的一幕，刚刚重塑的世界观再次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看见没，陛下！”
钱三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蹦起，一把抓住皇帝那只因过度虚弱而颤抖的手，语无伦次地狂吼。
“看见没！神迹啊！先生他……他把天给说死机了！”
皇帝的眼角疯狂抽搐。
他看着那个依旧仰望苍穹，神情平静得仿佛在等化验报告的白衣青年，第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坐的那张龙椅，可能还不如陆先生手里那支写字的笔有分量。
“原来如此。”
陆羽终于开口。
他看着那只正在“抽搐”的巨手，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专家审视着一台出了故障的新款仪器，脸上露出了然。
“并非真正的智慧生命，而是一个高度复杂的，拥有固定行为逻辑的‘自律性程序’。”
他收回【逝者之书】，语气平静，像是在给身边这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实习生”讲解。
“它的核心指令是‘监察’和‘清理’，当它发现一个无法‘清理’也无法‘理解’的目标时，就会陷入逻辑死循环。”
他稍作停顿，换了个更通俗的比喻。
“一个杀毒软件，忽然发现病毒本身，是它顶头上司写的一个评测程序。它既删不掉，又惹不起，cpU当场就烧了。”
“所以……”铁无情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建立的律法、秩序、世界观，在今天被彻底打成了齑粉，现在正由陆先生亲手，用一套他完全听不懂的理论，重新给他捏起来。
“它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陆羽的目光落在那只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的数据之手上，“会强制重启。”
话音刚落。
【警告！逻辑核心过载！系统即将采取紧急保护措施！】
【正在断开与丙-734号世界的链接……3……2……1……】
【链接……断……开……】
轰——！
那只遮天蔽日的巨手，如同一尊被抽走所有支撑的沙雕，轰然崩溃。
亿万道符文如漫天星雨，在半空中便湮灭于无形。
天空那道巨大的裂痕，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拉上拉链，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扭曲后骤然闭合，消失不见。
灰白的天空，重归蔚蓝。
温暖的阳光，再次洒满神都。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世界，回来了。
“呼……呼……呼……”
钱三一屁股坐回地上，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活……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铁无情也是身形一晃，拄着刀才没有倒下。他感觉自己这一天经历的生死考验，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唯有皇帝，呆呆地望着那片恢复如初的天空，又看了看陆羽，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与震撼。
赢了？
就这么……赢了？
靠一张“病历”？
这已经不是神迹了，这简直是在重写“神”的定义！
“不。”
陆羽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寂静。
“它不是重启。”
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天空中的某一个点。
“是壮士断腕。”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那片空无一物的蓝天上，一点极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银色光屑，正缓缓地，悠悠地，飘落下来。
那是什么？
那是那只数据之手崩溃时，遗留下的一点“残渣”。
是那个界外意志，为了摆脱“逻辑死循环”，强行从自己本体上切割下来的一小块……“病灶组织”。
“有意思。”
陆羽伸出手。
那点银色的光屑，受到无形的牵引，精准地落入他的掌心。
接触到陆羽皮肤的刹那，光屑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滋啦——”
一声不属于这个维度的、数据错乱的尖啸，在众人脑海中轰然炸响！
钱三只觉得眼前一花，世界瞬间变成了无数流淌的绿色代码。
他看见身边的铁无情，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由“浩然正气”、“忠诚”、“律法”等标签组成的乱码集合体。
他再看皇帝，头顶则是一个巨大的、闪烁着红光的弹窗：【警告！‘皇权’模块已损坏73%，是否进行修复？】
“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变成条形码扫描仪了！”钱三抱着脑袋痛苦地尖叫。
铁无情和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感觉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解析”和“格式化”！
这是那块“天道碎片”最后的反扑！
它要将这片区域的一切，都同化成和它一样的冰冷数据！
“诊断：急性数据侵蚀综合征。”
陆羽的声音，如同一针强效镇定剂，瞬间稳住了众人即将崩溃的神魂。
他看着掌心那块正在疯狂释放“数据病毒”的银色碎片，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另一只手的手指，并指如刀。
一缕微不可查的暗金色光芒，萦绕其上。
【旧日之血肉】的【血肉重构】权柄。
他没有驱散，也未镇压。
他用那萦绕着权柄之力的手指，对着那块银色碎片，轻轻地，划了下去。
一个严谨的病理科医生，正在给自己刚拿到的，最新鲜的、活性极高的肿瘤样本……做切片。
“别吵。”
“影响我做病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