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出来，林启睿站在路口，忽然一阵茫然。
北市的街灯亮了，昏黄的光洒在地上，映得他影子歪歪扭扭。
这城市那么大，他却觉得没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棉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冷风灌进领口，冻得他缩了缩脖子。
等回过神停下脚步时，抬头一看，竟走到了杨柳胡同。
胡同深处那扇熟悉的大门就在眼前，他望着门楣上斑驳的木纹，忽然苦笑出声。
昔日林家二老坐在院里晒太阳的模样，爷奶在这院子里忙碌的身影，一下子全涌进脑子里。
他狠狠攥了攥拳，满心懊恼。
当初安稳日子过得好好的，都是自己没本事，才把一切搅成了这样。
正愣神时，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知贤拎着个空簸箕走出来，一眼就瞧见站在门口的他，愣了愣，
“启睿？你怎么来了？”
林启睿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哀求，
“爸，我……我能进去坐会儿吗？”
看清大儿子身上的狼狈。
棉袄上沾着灰，头发乱糟糟的，眼窝青黑，林知贤心里沉了沉，语气软了些，
“进来吧。”
他侧身让林启睿进来，关了院门。
林启昂回来后，他就带着林予安搬回了杨柳胡同。
依旧是请了冯婶子，帮忙做一日三餐的饭菜。
院子里收拾得干净，冯婶子刚扫过的地面还泛着潮气。
堂屋灯亮着，林予安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得沙沙响。
林知贤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孙子的小脑袋，
“予安，你爸爸来了。”
林予安抬起头，看了林启睿一眼，小声喊了句“爸爸”，就又低下头去。
铅笔尖在作业本上顿了顿，力道重了些。
他跟爸妈向来不亲，这些日子跟着爷爷住，倒更踏实些。
“哎……”
林启睿忙应着，看着儿子生疏的模样，鼻子一阵发酸。
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启睿，坐。”
林知贤端来一杯热茶，搪瓷缸壁上凝着水珠，
“看你这一身，咋弄的？前阵子听你弟说，丽红被厂里辞了？到底咋回事？”
林启睿双手捧着搪瓷缸，温热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冻得麻木的手指终于有了知觉。
他沉默了半晌，眼神飘向窗外，声音闷闷的，
“她在厂里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
他没说，被打的是厂长的远房侄子，对方不依不饶，厂里为了平息事，才把陈丽红辞退的。
连带着他如今在厂里，都不受待见。
林知贤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茶，重重叹了口气，
“丽红那性子，是该磨磨了。启睿，你好好劝劝她，这些年她脾性越来越急，一点就炸，再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他当公公的，对着儿媳妇总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把话往林启睿身上引。
林启睿捧着搪瓷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缸沿，脸上神情木木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爸，我想跟陈丽红离婚。”
林知贤手里的茶杯顿了顿，茶水晃出了点。
他看着大儿子木木的脸，没急着反对，只问，
“想好了？”
“嗯。”
林启睿点头，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她跟我妈天天吵，家里像战场一样。
这次她把人打伤，人家要赔医药费，家里本来就没钱，她还往娘家贴……我实在撑不住了。”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林予安写字的沙沙声。
林知贤沉默了许久，看着儿子眼底的红血丝，终是叹了口气，
“路是你自己选的，想好了就去做。只是予安还小，不管最后咋样，别委屈了孩子。”
林启睿眼圈一热，喉结滚了滚，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冯婶子端着刚蒸好的馒头从厨房出来，见林启睿在，笑着招呼，
“大侄子回来了？正好刚出锅的热馒头，垫垫肚子？”
林知贤道，
“启睿晚上在家里吃饭，冯婶子，多加个菜。”
林启睿想推辞，林知贤却按住他的手，
“吃了饭再说。再难，饭总得吃。”
晚上林启睿没有回去，在他原来的房间里睡的。
躺在熟悉的床上，他感觉心里安定了许多。
第二天晚上，林启睿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到家属院。
客厅里的小床上，苏晓云正歪躺着，里屋的门紧紧关着。
地上还是昨天那片狼藉。
摔碎的碗碴子、散落的菜叶、翻倒的板凳，显然昨夜吵完架，谁也没心思收拾。
苏晓云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嗓门尖利，
“启睿！你可回来了！快去买点吃的，我一天没沾米粒了！陈丽红那个黑心肝的，自己吃饱喝足，是想饿死你老娘啊！”
她这话音刚落，里屋的门“砰”地被推开。
陈丽红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三角眼乜斜着林启睿，语气带着拿捏住人的得意，
“林启睿，你还舍得回来？我把话撂在这儿，今天你不把这个老不死的赶走，咱就离婚！”
昨晚林启睿彻夜未归，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了一夜。
此刻见他回来，那点不安又被蛮横压了下去。
她笃定林启睿不敢离，这个家离了她，他啥也不是。
林启睿皱紧眉头，眼底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陈丽红顿时眉飞色舞，转头冲苏晓云扬下巴，
“听见没？老不死的！你儿子都让你滚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她想当然地认为，林启睿这个“好”，是应了她赶人的要求。
苏晓云脸都白了，死死盯着林启睿，声音发颤，
“启睿！我是你亲妈啊！你要赶我走？这大冷天的，你是想逼死我吗？”
林启睿没看她，目光直直戳向陈丽红，一字一句道，
“明天上午，去街道办把离婚手续办了。”
这下给陈丽红整懵了。
她脸上的得意猛地僵住，像是没听清，
“你……你说啥？”
“我说，离婚。”
林启睿重复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家里的东西，你看上啥就带走啥，我啥也不要。就当……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