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死寂下来，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息，以及地上那滩呕吐物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浓烈地钻进鼻腔，几乎要凝固在喉咙里。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弯着腰，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紧绷欲裂的神经。
林晓梅那条短信，那行虚假的关切，那个刺眼的“心碎”表情，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害怕？
她们当然害怕！
害怕他手里这支冰冷的、装满了生理盐水的杀人凶器被发现！
害怕他父亲李德福此刻躺在医院病床上，不是因为单纯的糖尿病恶化，而是因为她们蓄意的谋杀！
他猛地直起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冰箱里剩下的三支“胰岛素”。
那不再是救命的药，是裹着糖衣的毒，是无声无息的屠刀。
一股冰冷的怒火取代了绝望，沿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不能崩溃在这里，他得回去。
回到那个精心编织、此刻却摇摇欲坠的“家”里去。
他要看看，看看她们在他父亲生死一线之际，还能演出什么戏码！
李国栋粗暴地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地板上的秽物，也冲过他沾着呕吐物的手。
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脑子却因此清醒了几分。
他草草清理了地面，将那支致命的“胰岛素”和药盒里剩下的三支，用塑料袋紧紧包好，塞进自己随身的旧公文包最底层。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父亲这间弥漫着药味和孤独气息的老房子，用力甩上门。
发动那辆破旧桑塔纳时，引擎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暴躁。
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溅起浑浊的水花。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倒退，在他眼中却扭曲成一片模糊而狰狞的光斑。
林晓梅那张温婉含笑的脸，张淑芬那双看似浑浊却深藏算计的眼睛，陈小雨那沉默而复杂的目光，还有李妍日渐阴郁的面容……在他脑海里疯狂地搅动、撕扯。
车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降下车窗，深秋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却无法吹散心头那团燃烧的毒火。
每一次踩下油门，都像是在将油门踏板当作仇人的喉咙在碾。
推开家门，一股与冰冷医院截然相反的、刻意营造的“暖流”扑面而来。
客厅里灯火通明，亮得晃眼。
空气里飘荡着一种廉价的香薰蜡烛味道，混合着刚烤出炉的曲奇甜腻气息。
这虚假的温馨感让李国栋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客厅中央，林晓梅正对着架在茶几上的手机支架，脸上堆着精心修饰过的笑容，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
“……对呀对呀，我们家老李啊，虽然平时话不多，但心可细了，特别顾家。这不，今天我爸身体有点不舒服，他二话不说就赶去照顾了，让我在家安心直播……”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灯光下显得温婉可人，眼角的细微皱纹被厚厚的粉底遮盖。
手机屏幕里，弹幕飞快地滚动着：
【晓梅姐真是人生赢家！老公孝顺又体贴！】
【重组家庭能这么和谐太不容易了！】
【小雨呢？想看看小雨宝贝！】
“老公？”
林晓梅眼波流转，似乎才“刚刚”发现门口的李国栋，脸上的笑容瞬间又放大了一圈，带着夸张的惊喜，
“哎呀，你回来啦！爸那边怎么样？医生怎么说？快过来跟家人们打个招呼！”
她热情地朝李国栋招手，动作亲昵自然。
李国栋僵在玄关，公文包沉甸甸地坠在身侧，里面装着足以将眼前这个笑语嫣然的女人钉死的证据。
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闯进了一个精心搭建的舞台剧。
林晓梅那关切的眼神，此刻在他眼中如同淬了剧毒的蛇信，每一次闪烁都带着致命的虚伪。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口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呕吐物的酸腐味。
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晓梅。
那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温和或疲惫，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带着审视和刺骨寒意的穿透力，仿佛要剥开她脸上那层精致的画皮，直视底下蠕动的蛆虫。
林晓梅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李国栋的眼神让她心底莫名发毛，那里面翻涌的东西太过陌生，太过骇人。
但她不愧是出色的演员，立刻调整过来，笑容更加温婉，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委屈：
“怎么了老公？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累坏了？快进来坐呀！家人们都等着呢！”
她巧妙地对着镜头解释，
“唉，大家别见怪，我家老李就是太担心老人了，累着了。”
弹幕又是一片理解和心疼。
【姐夫辛苦了！】
【晓梅姐快让姐夫休息！】
【好男人都不容易啊！】
李国栋依旧没动。
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这个精心布置的“幸福秀场”——
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崭新的、印着小熊图案的毛毯（李妍小时候有一条类似的），茶几上摆着造型可爱的卡通杯（绝不是李国栋父子会用的风格），角落里甚至放着一个巨大的、插着几支干花的藤编篮子（充满了摆拍感）。
每一处细节都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着“看！我们多么温馨！多么正常！”。
这景象与他公文包里那几支冰冷的“毒药”、与医院里生死未卜的父亲、与他此刻胸腔里焚烧的怒火，形成了最荒诞也最残忍的对比。
他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虚假的热闹之上。
林晓梅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警告。
她刚想再开口圆场，李国栋却动了。
他没有走向她，也没有走向镜头。
他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客厅角落那张单人沙发。
那是他的位置，一个在“全家福”直播中通常处于边缘的位置。
他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皮革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