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城，斯图亚特大酒店最上层套房，凯特琳的私人起居室。
高耸的穹顶垂下样式繁复的水晶灯，光线却刻意调得昏暗，只在中心区域投下一圈暖黄的光晕。墙壁是深沉的暗红色天鹅绒，上面挂着几幅笔触狂放、色彩浓烈的抽象画，据说是某个在疯人院里度过余生的天才的绝笔。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如同雪松与旧书卷混合的香气，很好地掩盖了常年不散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凯特琳慵懒地陷在一张巨大的、足够容纳五六个人打滚的猩红色丝绒沙发里。她今天难得地“规整”——
一件剪裁极其贴身的黑色高领针织衫，将她那堪称凶器的傲人上围和纤细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下身是一条同色的、材质挺括的长裤，裤线锋利得能割伤手指。那头耀眼的金色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披散，而是挽成了一个略显松散、却依旧能看出精心打理过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她白皙的颈侧，平添几分随性的风情。
即使是在自己绝对私密的地盘，面对即将接通的、来自地球的通讯，她也下意识地遵守了某种……面对父亲时应有的、表面的“得体”。虽然那双如同最上等红宝石般的眼眸里，依旧盛满了漫不经心和无所谓。
在她面前，一道经过多重加密和信号强化的全息投影缓缓亮起，稳定下来。杰兰特·斯图亚特的身影清晰浮现。他身处一间风格简洁的办公室，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能俯瞰到地球联合大学郁郁葱葱的校园景色。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一颗扣子，显得既正式又不失从容。岁月似乎格外偏爱这位斯图亚特家族的掌舵人，只是在他英俊的脸上留下了几道更具魅力的成熟纹路。
然而，此刻，那双向来深邃平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蓝眸深处，却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焦躁。
“凯特琳。”杰兰特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带着一丝难以避免的、被空间距离拉长的电子质感，但依旧保持着惯常的沉稳。
“父亲。”凯特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修长的双腿交叠，镶嵌着碎钻的鞋尖在空中轻轻点着，仿佛在打着某种无声的节拍，“什么事劳您动用本体亲自打来？我记得我们上个月才‘亲切’地交流过。”
她刻意加重了“亲切”二字，语气里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
杰兰特没有理会女儿话语中的刺，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直奔主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消息已经确认了。李豫，‘烛龙’的身份，在联合大学被揭穿了。不过暂时不会传到天空城，各大公司已经联手封锁了。”
凯特琳点着鞋尖的动作微微一顿，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玩味所取代。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父亲继续。
“更糟糕的是，”杰兰特的语速加快了些，“他不知为何，突然袭击了加拉哈德·德文希尔。”
“哦？”凯特琳终于来了点兴趣，身体稍稍坐直了一些，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那个自以为是的金毛孔雀？然后呢？他被烛龙像苍蝇一样拍死了？”
“是同归于尽。”杰兰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置信和深深的遗憾，“现场留下了激烈战斗的痕迹，加拉哈德被直接打碎了胸腔，‘烛龙’则被反物质武器打断了颈椎。他们的尸体……纠缠在一起，根据初步的尸检报告和能量残留分析，双方都失去了生命体征。德文希尔家族的人反应极快，已经强行接管并回收了所有尸体，包括‘烛龙’。”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的波澜：“我们都看走眼了，凯特琳。我们都以为他足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懂得利用规则……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冲动、愚蠢！选择这样一种毫无价值、毫无意义的自杀式袭击！他根本不明白，活着，才有无限可能！死了，就只是一堆等待被切割、被研究的材料！”
杰兰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因算计落空而产生的懊恼。“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顾忌太多，应该直接动用强制手段，把他牢牢控制在斯图亚特家族手里！现在好了，煮熟的鸭子，眼看就要飞进德文希尔家的锅里！”
凯特琳静静地听着，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渐渐收敛，但并非因为悲伤或震惊，而是一种更深的、冰冷的审视。她红眸微眯，如同打量着一盘突然被打乱的棋局。
“德文希尔家想要独吞。”杰兰特继续道，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与算计，“他们已经以‘受害者家属’和‘现场第一发现人’的身份，向公司和联合委员会提出了强硬声明，要求全权处理此事，禁止其他公司和家族的插手。理由是维护家族尊严和地球安全秩序。”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凯特琳：“公司内部为了‘烛龙’尸体的归属和后续可能带来的利益，已经吵翻天了。几个老家伙都跳了出来，想要分一杯羹。在最终的争端结果出来之前——无论我们是通过谈判、施压，还是其他手段，能从德文希尔家手里抢到多少研究材料——我希望你，立刻停止使用李豫之前留给你的那些血液样本。”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万一家族在这次争夺中失利，没能拿到足够有分量的‘实物’，那么，你手里剩下的那些血液，就将是我们斯图亚特家族接下来关于‘烛龙’研究的……唯一重点，也是最重要的筹码。必须确保其活性和纯净度，明白吗？”
凯特琳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平静地回望着全息投影中的父亲。那眼神里，没有顺从，也没有反对，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杰兰特似乎也习惯了女儿这种态度，他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他没有等待凯特琳的明确回应，仿佛地球那边有更紧急的事务需要他立刻处理。
“就这样。保持通讯畅通，有新的进展我会通知你。”
话音落下，杰兰特·斯图亚特的全息投影闪烁了一下，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在空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宽敞的起居室内，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与昏暗，只有水晶灯投下的那圈暖黄光晕，以及空气中冷冽的香气，证明着刚才那场对话的存在。
凯特琳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在沙发里静坐了几秒钟。
然后，她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的、混合着讥讽和了然的……微笑。
那笑容起初很淡，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随即越来越明显，最终，她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愉悦的意味。
“同归于尽？”她红唇轻启，自言自语般吐出两个字，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加拉哈德那个废物？”
她摇了摇头，仿佛听到了一个拙劣到可笑的笑话。
“没想到你真能杀了他，李豫同学。”
一道微型的、仅有她本人可见的光屏在她视野中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简洁到极致，没有署名，没有来源标识，甚至连加密方式都透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某个天空城底层黑客风格的文字：
【现在你欠我一个亿了。】
信息接收的时间戳，清晰地显示在——加拉哈德·德文希尔被官方通报“死亡”时间的，两小时之后。
凯特琳看着这行字，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如同盛开的、带着剧毒的曼陀罗。
她想起了在地球联合大学自己的宿舍内，面对她提出的、关于暗杀加拉哈德的一亿信用点委托，毫不犹豫选择无视的男人。
想起了他即使在被多方围猎、自身难保的困境中，依旧保持着的那种近乎顽固的冷静和……对自身行为的绝对掌控感。
那样一个人，会突然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样去和加拉哈德同归于尽？
“呵……”
凯特琳轻轻嗤笑一声，关掉了视野中的信息。
她从沙发里站起身，迈着慵懒而性感的猫步，走到房间一角的吧台前。那里陈列着各种珍稀的、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饮品”。
她举起酒杯，对着窗外天空城那永恒不变、被霓虹与光污染笼罩的夜色，仿佛在向某个隐匿于阴影中的身影致意。
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轻轻晃荡，折射出迷离的光彩。
“一个亿……”她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资本家和赌徒才有的、混合着贪婪与兴奋的光芒，“胃口倒是不小。”
“就是不知道，”她将杯中那冰凉的烈酒一饮而尽，感受着那股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短暂的、刺激性的暖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你这家伙，接下来打算怎么……领取这笔赏金呢？”
“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