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天空城的人造阳光透过宿舍窄小的窗户，在李豫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睁开眼，感受着怀中林依均匀的呼吸，昨夜零到访带来的震撼与沉重依旧盘踞在心头，如同宿醉未醒。桌上那枚黑色的芯片静静躺着，提醒着他那匪夷所思的求救并非梦境。
轻轻挪开林依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李豫蹑手蹑脚地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那张恢复“正常”的脸，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割裂感。百亿通缉犯、基因变异者、零的求救对象……这些身份与“月薪2000的广厦集团保安队临时工”的现实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荒诞无比的画卷。
和林依一起走向b7层保安部的路上，李豫刻意低着头，尽量避免与过多同事对视。虽然荷鲁斯保证他的真实身份尚未暴露，但做贼心虚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刚走进休息室，技术宅小张就像闻到味儿的猢狲一样窜了过来，一把拉住李豫的胳膊，眼镜片后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感激？
“豫哥！豫哥！你是我亲哥！”小张压低了声音，语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给王叔那块芯片……太牛了！我的天！‘电锯’医生都说，这玩意儿的工艺和底层协议，绝对是大公司内部流出来的顶尖货！防火墙结构简直鬼斧神工，比Imd那坑爹的‘应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装上之后，脑子别提多清静了，连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都没了！”
他用力拍着李豫的肩膀，一脸郑重：“大恩不言谢！以后我小张这条命……呃，至少我这身黑客技术，就跟你混了！上刀山下火海，你一句话！”
李豫看着小张那副恨不得当场结拜的架势，心里五味杂陈。那芯片大概率是无面人给他避开龙魂计划的，却阴差阳错却救了小张一命。他无奈地笑了笑，冲小张比了个熟悉的中指：“少来这套。真想谢我，以后少教林依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行！”
小张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昨天休息室那轰动全场的一吻，脸上瞬间再次堆满了标志性的姨母笑，搓着手道：“嘿嘿，豫哥，我那是在帮助林依妹妹加速情感认知进程，是好事，好事啊……”
李豫懒得再跟他贫，正好看到王叔从队长办公室探出头来，对他招了招手。
“小子，过来一下。”
李豫心中一紧，以为王叔要追问他失踪期间的细节。他深吸一口气，跟着王叔走进了那间狭小的办公室。
王叔关上门，也没绕圈子，直接指了指墙上电子屏上的一条任务指令：“今天有个活儿，你去跟一下。”
李豫看向屏幕：【勤务通知：派遣临时协防人员李豫，协助护送集团第三建筑工程队前往天幕市核心区，执行紧急施工任务。时间：今日09：00 - 任务完成。备注：配合工程队安保，维持现场秩序。】
去天幕市？还是核心区？李豫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试探着问：“王叔，去天幕市……干什么？那边现在不是戒严了吗？”
王叔拿起桌上那个被林依捏变形后勉强修复的金属杯，喝了口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明天吃什么：“哦，没什么大事。就是Imd总部那栋‘通天塔’，前两天不知道抽什么风，自己炸了，塌了一大半。咱们广厦的主业不就是盖房子吗？这不，订单来了，要去那边清理废墟，顺便规划重建。”
“通……通天塔？！”李豫的声音差点变调，心脏狂跳，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自己去炸的塔，现在要护送工程队去重建？！
这他妈是什么地狱笑话？！
王叔像是没注意到李豫瞬间煞白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边现在确实乱得很，Imd、委员会警察、还有各家公司的探子，鱼龙混杂。工程队需要个本地保安跟着，应付一下杂事。咱们队里，就数你小子现在……级别最低，呃，‘职级’最‘灵活’，这活儿就落到你头上了。轻松，就当出去放放风。”
王叔的话像是一根根针扎在李豫的神经上。他看着王叔那副“给你个美差”的表情，简直哭笑不得。他这位王叔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不愿意？”王叔挑了挑眉，“两千月薪的临时工，还想挑三拣四？”
“……没，愿意。”李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能说不愿意吗？拒绝反而更引人怀疑。
上午九点整，李豫穿着一身熟悉的保安制服，胸前挂着临时工的工牌，心情复杂地登上了前往天幕市的广厦集团专用工程悬浮车。
车队规模不小，由五辆重型工程车和两辆护卫车组成。李豫被分配在领头护卫车的副驾驶位置，开车的是一位名叫老丁的工程队安保负责人，是个皮肤黝黑、身材敦实、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的中年男人，看起来经验丰富。
车队驶出广厦大厦，汇入天空城庞大的车流，然后通过专用通道，驶向与商业区截然不同的天幕市核心区方向。
越靠近核心区，气氛越发紧张。沿途设置的检查哨卡明显增多，穿着Imd制式装甲的守卫和委员会警察随处可见，眼神警惕地扫描着每一辆过往车辆。天空中还盘旋着数架小型侦察无人机。
老丁似乎对这种阵仗习以为常，一边熟练地应对检查，一边跟李豫闲聊打发时间：“啧啧，看这架势，Imd这次真是伤了元气了。自家老巢让人端了，脸都丢到火星去了。”
李豫坐在旁边，手心冒汗，只能含糊地应着：“啊……是啊……挺严重的……”
车队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原本Imd“通天塔”所在的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有心理准备的李豫也感到震撼。
曾经高耸入云、象征着Imd科技霸权的巨塔，如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扭曲的、如同怪兽残骸般的基座，焦黑的金属构件和破碎的复合材料堆积如山，冒着淡淡的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臭氧味和某种奇异的、类似熔融水晶的气味。巨大的残骸周围被层层叠叠的临时合金隔离墙包围，Imd的精锐守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还有更多穿着不同公司制服的人员在废墟边缘忙碌地进行着勘察和清理工作。整个区域如同一片刚刚经历浩劫的战场。
广厦工程队的车辆在接受严格检查后被允许进入隔离区外围的一片指定区域。队员们开始卸载设备和物资，准备初步的清理和测绘工作。
李豫跟着老丁下车，站在废墟边缘，看着眼前这派由他亲手造成的毁灭景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荒谬、后怕、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成就感？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老丁点着一根电子烟，吐出一口薄荷味的烟雾，用下巴指了指那些严密巡逻的守卫，对李豫说：“看见没？这阵仗。我敢打赌，那帮搞破坏的疯子，说不定就混在咱们这些来看热闹或者干活的人里头。”
李豫心里猛地一跳，强作镇定地问：“为……为什么这么说？”
老丁嘿嘿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看过好多古地球的侦探小说，里面都这么说——罪犯，往往会有一种冲动，回到他作案的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或者确认有没有留下线索。这叫……叫什么来着？对，‘重返现场心理’！”
他拍了拍李豫的肩膀，一副“我很懂”的样子：“所以啊，Imd那帮人也不傻，这些守卫，明面上是维持秩序，暗地里，眼睛都毒着呢，就等着看谁形迹可疑！说不定啊，那个价值一百亿的‘烛龙’，现在就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偷看着咱们呢！”
李豫：“……”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肌肉有些僵硬，只能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着老丁那一脸“洞察真相”的得意表情，再看看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守卫，李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滑稽感涌上心头。
他，代号“烛龙”，Imd和盘古生物联合悬赏一百亿信用点的天空城头号通缉犯，此刻正穿着广厦临时工保安的制服，拿着两千月薪，站在自己制造的废墟前，听着别人分析自己可能会“重返现场”的心理，并且负责“保护”重建工作……
这命运的安排，简直讽刺得令人发指。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狰狞的废墟核心，仿佛能看到自己龙化时喷吐出的暗金色龙息留下的灼痕。
“是啊……”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也许……他真的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