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展颜放下茶杯,铺开奏折,开始斟酌词句。
他要上一道密折,参劾燕王李时茂在北疆期间“行为失检,结交外藩,有损国体”。
同时“暗示”其身体状况不佳,不宜再留在苦寒的北疆,建议调任蜀地某清闲职位“荣养”。
既达到了目的,面子上也还算过得去。
至于崔氏那边……叶展颜想到那个执拗的女人,又是一阵头痛。
只能先安抚住,告诉她燕王即将被调离幽州,算是部分达成了她的“愿望”,希望她能就此安分下来。
最多,日后再帮她请旨和离就好了!
写完密折,用上火漆,命人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叶展颜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将杯中剩余的参茶一饮而尽。
处理完这桩意外的“家务事”,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接下来,该集中精力,好好炮制……不,是好好“安排”匈奴那边的大戏了。
云天宝音,右贤王,还有那十万待宰的匈奴大军……
一盘新的棋局,正在等待他落子。
北疆的局势如同一盘错综复杂的棋。
叶展颜这位执棋者,在山海关对峙结束后,又足足滞留了半个多月,方才将各方脉络初步理顺。
他首先兑现了与云天宝音那充满风险与野心的约定。
在周军的“见证”下,一场形式大于意义的匈奴王庭议事召开。
右贤王挛鞮拔都因“首倡归义”,被叶展颜指定为“摄政王”,而阏氏云天宝音则以“抚育幼主、稳定内帷”为由,获得了与右贤王共同执掌匈奴军政大事的权力,美其名曰“共同辅政”。
这一安排既安抚了投降派,又巧妙地将野心勃勃的云天宝音推到了前台,埋下了未来匈奴内部制衡的伏笔。
而被俘的匈奴大单于挛鞮冒顿、左贤王挛鞮稽粥,则被叶展颜定为必须押解回京献俘的“战利品”。
他们将离开赖以生存的草原,命运彻底掌握在帝都的庙堂之上。
军事上,叶展颜也做了周密部署。
骁将赵劲凭借攻略辽东的大功,被暂命为辽东节度使,镇守新得之地,锐气正盛。
他与根基深厚的幽州节度使崔胤,以及一直驻守北疆、经验丰富的镇北将军韩信泽,三人共同构成了一道稳固的北疆防线,互相协作,亦互相牵制。
政务、军务、匈奴事宜……千头万绪,一一落定。
叶展颜这才终于可以抽身,准备班师回朝,去面对那更为波谲云诡的朝堂风云。
临行前两日,燕王李时茂与幽州节度使崔胤联袂,在幽州城内最豪华的酒楼设下盛宴,为武安君叶展颜饯行。
宴会场面极为隆重,北疆文武官员、有头有脸的士绅几乎尽数到场。
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叶展颜高踞主位,神色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心思却早已飞回了京城。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
幽州节度使崔胤端着酒杯,满面春风地站起身,向叶展颜敬酒,感谢他稳定北疆,也感谢他对幽州政务的“支持”。
就在他说话间,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华服妇人,从侧面的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坐在了崔胤身旁的空位上。
叶展颜的目光随意扫过,本只是礼节性的瞥视,却在看清那妇人面容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那妇人……竟是崔胤的夫人,柳如心!
而更让叶展颜心头巨震的是,柳氏那原本纤细的腰身已然不见。
只见她腹部高高隆起,宽松的华服也难掩其形,分明是身怀六甲,而且看那规模,已是即将临盆!
这……这怎么可能?!
她也……一发入魂了?
我这命中率也太高了吧?
叶展颜脑海中瞬间闪过某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时间上……似乎……恰好对得上?!
他震惊地看向柳如心,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询问。
柳如心似乎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他看来,非但没有回避,反而抬起眼眸,迎上他的视线。
她脸上带着节度使夫人应有的得体微笑,端庄雍容。
但在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只有叶展颜才能看懂的、混合着得意、狡黠与某种深意的光芒。
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着叶展颜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如同惊雷,在叶展颜脑中炸响!
坐实了!
他瞬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饶是他历经风浪,此刻也有些措手不及。
这……这算怎么回事?
崔胤知道吗?
看崔胤那副志得意满、老来得子的欣喜模样,显然是被蒙在鼓里!
叶展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
他举起酒杯向崔胤和柳氏示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是何等的翻江倒海。
北疆之事尚未完全了结,京城朝堂暗流涌动,如今又多了一桩……如此隐秘而棘手的“私事”!
这孩子若真是他的……
叶展颜放下酒杯,目光扫过满面红光的崔胤,又掠过笑意深藏的柳氏,最后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
妈的,日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二弟,千万不能再给他惹出“人命”了!
送行宴两日后,周朝大军开拔。
旌旗招展,凯歌高奏。
叶展颜与关凯、黄诚忠率领着得胜之师,押解着匈奴王挛鞮冒顿、左贤王挛鞮稽粥等一众俘虏,以及满载着匈奴赔偿的金银珠宝、牛羊马匹等无数战利品,浩浩荡荡班师回朝。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早已传遍帝都。
北疆大捷,辽西、辽东光复,匈奴称臣纳贡,单于被俘……
这一连串震古烁今的功绩,让整个大周都为之沸腾。
民间百姓欢欣鼓舞,视叶展颜为护国英雄。
士林清议在巨大的功业面前,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了对阉宦的鄙薄,多了几分复杂的议论。
然而,在这看似普天同庆的表象之下,帝都的暗流却愈发汹涌。
反应最为激烈的,当属西厂。
督公刘志在值房内焦躁地踱步。
他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叶展颜的凯旋,对他和整个西厂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
西厂成立时间尚短,根基远不如经营多年的东厂深厚。
之前趁着叶展颜远在北疆,太后精力多集中于孕事,他才好不容易抓住些机会,安插了些人手,揽了些权柄,勉强站稳脚跟。
可如今,叶展颜携不世之功归来,东厂声势必将如日中天!
有这座大山压着,他西厂还想折腾出什么名堂?
只怕日后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不行!绝不能让他如此风光回朝!”刘志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他必须做点什么,至少要在陛下心中埋下一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