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晨雾还没散尽，码头的公告栏前已经围满了人。天宇挤在人群里，指尖划过那张烫着金边的布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黄金市场开放条例》正式落地，白纸黑字写着：凡从事黄金贸易者，需缴纳五千英镑保证金，且年度配额不得超过五百盎司，非本地注册商户需额外提供两名商会成员担保。
“五千英镑！抢钱啊！”一个穿粗布短褂的矿主捶着大腿，他身后的箩筐里还装着刚筛出的金砂，在雾里闪着细碎的光，“咱挖一年矿也攒不下这个数，这政策明摆着不让小户活！”
旁边的银匠附和：“配额才五百盎司，够干啥？我这铺子光给洋人打首饰，每月就得用掉两百盎司，这政策一落地，咱连进货的资格都没了！”
天宇默不作声地往后退，阿武跟在他身后，声音发颤：“东家，这……这不是把路堵死了吗？咱那点积蓄，连保证金的零头都不够。”
“堵死的是小路，留着的是大道。”天宇望着布告栏顶端的徽章——那是商会与殖民局共同的印记，“你看这条例末尾，‘配额可由商会统一调配’，这才是关键。”
两人穿过喧闹的人群，往商会方向走。沿途的黄金铺子大多关着门，掌柜的蹲在门槛上抽烟，眉头拧成疙瘩。有个胆大的正往门板上贴“转让”启事，墨迹被晨雾洇得发蓝：“反正也做不成了，不如趁早转了去跑船。”
到了商会门口，守门的汉子比往常更横，手里的鞭子往地上抽得“啪啪”响：“没瞧见公告？没资质的别往里挤！”见天宇要说话，他直接摆手，“甭管你是谁，保证金交不齐，说啥都白搭！”
天宇没硬闯，只是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过去：“劳烦递给李理事，就说华夏镇天宇求见，谈配额合作。”信封里是王铁匠新打的一把小凿子，柄上刻着“华夏”二字——这是陈老教的，见人递礼，得递对方懂行的东西。
守门的掂了掂信封，没立刻扔，却也没接话，转身进了门房。天宇和阿武在石阶下等了半个时辰，雾都散了，才见门房里走出个小厮，把信封原封不动地递回来：“李理事说，贵镇资质待审，合作的事，等审定了再说。”
“资质待审？”阿武急了，“咱上个月才给南洋商会供过货，怎么就资质不够了？”
小厮瞥了他一眼，语气倨傲：“李理事说了，供过货不代表有资质。按新条例，得有三个以上商会成员担保，还得有殖民局的推荐信，你们有吗？”
天宇接过信封，指尖捏着冰凉的凿子，心里清楚——这不是“待审”，是婉拒。新政策刚落地，商会手里的配额成了香饽饽，自然要优先分给老关系，像他们这种没根基的新面孔，连门槛都摸不着。
“走，去陈老那儿。”天宇转身离开，脚步没停，“得弄清楚，这配额到底谁说了算。”
陈老的医馆里，药碾子转得“咕噜”响。老人听完天宇的叙述，把手里的药材往秤上一放：“李理事是稳健派的人，张鹤年的表侄。新政策下来，他们手里攥着七成配额，正忙着给洋行和老商户分，哪有空理你？”
“那激进派呢？”天宇追问，“李铁山他们难道甘心被压着？”
“他？”陈老笑了，往药罐里添了把甘草，“昨儿还派人来借药材，说矿上的弟兄跟巡捕房起了冲突，伤了好几个。他自己都被配额卡着脖子，哪有心思管别人？”
天宇想起李铁山矿场的烟囱——前几天路过时，只冒了半柱烟，想来是缺配额，采出的金砂运不出去，只能停工。他把新条例的布告抄件铺在桌上：“您看这配额管理，说是‘统一调配’，实则是商会说了算。咱们要想拿到配额，只能跟他们合作，可他们现在根本不搭理咱。”
陈老用手指点了点布告上的“担保”二字：“他们要的不是资质，是‘信得过’。你一个外来的矿主，既没根基，又没靠山，凭啥让他们把配额给你？”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这政策有个空子——‘配额可由商会统一调配’，没说只能给会员。”
天宇眼睛一亮：“您是说……可以让商会代持配额？”
“不止。”陈老从抽屉里拿出本泛黄的册子，是去年的商会年鉴，“你看这页，商会有个‘联营部’，专门帮小商户代持配额，抽三成利润当管理费。以前没人乐意，觉得吃亏，现在政策一变，这反倒成了唯一的路子。”
他指着年鉴上的照片——联营部的牌子挂在商会侧院，门口站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这是王主事，联营部的头，张鹤年的门生，看着文弱，实则精于算计。你想谈合作，得找他。”
“那他会接吗？”
“得让他觉得有利可图。”陈老把年鉴合上，“你去备两份礼：一份送王主事，就送你们矿上的金砂，要最纯的那种，装在紫檀木盒里，别贴标签；另一份送李理事，还是那把凿子，让他知道你们没放弃。”
“这是……”
“王主事精于算计，见了好货自然动心；李理事倨傲，你越上赶着，他越拿乔，不如晾他两天，先攻王主事。”陈老往药罐里兑了水，“记住，谈的时候别说‘要配额’，说‘帮您消化配额’。就说华夏镇的金砂成色好，能帮联营部多赚两成，只要分点配额，保证每月供货不缺。”
下午，天宇带着金砂去了联营部。王主事果然戴着副金丝眼镜，手指在算盘上打得飞快，见了木盒里的金砂，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却没立刻表态，只是让小厮拿去验成色。
“天老板的矿，在黑风谷？”王主事慢悠悠地沏茶，语气平淡，“前儿听李理事说过，你们想合作？”
“是。”天宇没绕弯子，“新政策下来，小户没活路，想着跟联营部搭个线，您出配额，我们出金砂，利润按规矩分，保证不亏。”
王主事呷了口茶，没接话，直到小厮回来禀报：“主事，金砂成色九成二，比洋行送来的高半成。”
他这才放下茶杯，指尖在桌上敲了敲：“按新条例，代持配额得抽三成利。你们的金砂虽好，但量太少，每月撑死了五十盎司，不够麻烦的。”
“我们能扩量。”天宇立刻接话，“只要有配额，三个月内，我能把月供货提到两百盎司。黑风谷的矿脉刚探出富矿，就缺个门路。”
王主事抬眼瞥了他一下，算盘打得更快了：“两百盎司……按市价算，每月能多赚三十英镑。”他顿了顿，“但我做不了主，得报给张会长。你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这话比李理事的“待审”进了一步，却也没松口。天宇知道，这是在等他加码。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另一把凿子——比给李理事的那把更精致，柄上缠了银丝：“这是我们王师傅的手艺，送您把玩。不成敬意。”
王主事捏着凿子看了看，没推辞，放在了桌角：“我尽快给你回话。”
走出联营部，阿武气不打一处来：“这姓王的分明是拿捏咱们！不就是想要好处吗？”
“他要的不是好处，是定心丸。”天宇望着商会的飞檐，阳光照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眼晕，“新政策刚落地，他们也怕出岔子。咱们得让他看到，跟我们合作，稳赚不赔。”
回到住处，天宇立刻让阿武送信回华夏镇，让王铁匠再赶制二十把凿子，柄上都刻“华夏”二字，送给商会的管事们——这不是送礼，是亮手艺，让他们知道，华夏镇不仅有好矿，还有能拿出手的匠人。
暮色降临时，陈老派人送来消息：“王主事把金砂样品给张鹤年看过了，张老板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天宇坐在油灯下，摩挲着那把被退回的凿子，突然笑了——没说不行，就是有戏。这政策窗口期，像道窄门，多数人望而却步，但只要找对了钥匙，总能挤进去。而那把钥匙，就在商会手里，更在他们愿意不愿意“信得过”的心思里。
他提笔给陈老写了封信，只说：“明日再送五十两金砂去联营部，只说是‘样品续供’，不提合作，看他们反应。”
窗外的月光照在信纸上，“联营”二字被映得发亮。天宇知道，这只是开始，要敲开商会的门，光靠金砂和凿子不够，还得让他们看到，华夏镇不仅能帮他们赚钱，更能成为他们在新政策里的一条新腿——一条能踩着小商户的肩膀，站得更稳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