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谢阿蛮此刻正被禁足在那高墙深院里,对着四方天空,没了往日的鲜活,我便觉得那夏日的蝉鸣都多了几分烦闷。
她那样一个如火如荼、受不得半点拘束的性子,如今因着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壮举”被困住,心里不知该是何等焦躁与委屈。虽说行事确实鲁莽了些,但那赤诚的、想要维护兄长的心意,却是不掺假的。
沉吟片刻,我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尚可的浅黄色信笺。贾姨见状,默默地为我研墨,空气中弥漫开松烟墨特有的沉静香气。
我执起那支常用的狼毫小楷,蘸饱了墨,略一思忖,便落笔写下。字迹力求端正清秀,却也比往日多了几分随性的流畅。
阿蛮妹妹妆次:
见字如晤。
近日暑气蒸郁,湖上荷花开得正好,偶有凉风自水上来,拂动院中枇杷枝叶,沙沙作响,常忆及妹妹往日来时,满院欢声,顿觉清寂。不知妹妹近日可还安好?
偶闻市井闲谈,提及妹妹因关切兄长心切,行差踏错,致遭禁足之罚,心中甚为挂念。妹妹性情率真,赤子之心,天地可鉴。然谢公子龙章凤姿,秉性刚直,自有其威严法度。妹妹此番行事,虽出于至诚,恐难免有冒犯之处,惹恼尊兄,亦在情理之中。
尝闻,关心则乱。妹妹爱重兄长,拳拳之心,小小虽愚钝,亦能体会一二。然世间事,有时直道而行,反不如迂回婉转。譬如治水,堵不如疏。关切之意,或可另寻他法徐徐图之,直言劝谏,亦或静观其变,未必不如……那般激烈手段,更能为人所接受。(写至此处,我笔尖微顿,想起那“驱邪”场面,唇角不由弯了弯,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语气。)
禁足清苦,尤在这漫长夏日。知妹妹素好动,恐难耐寂寞。然静中亦可得趣。妹妹可借此闲暇,习字静心,或温习骑射之艺(于院中练习步伐亦无不可),或翻阅……嗯,或可向谢公子求取几本兵法典籍阅览?一来可解闷,二来或能稍慰尊兄之心,以示悔过之意。
西湖风物依旧,待妹妹解禁之日,小小当备下新茶与点心,于西泠小院扫榻相迎,再听妹妹讲述京华趣事,或共赏这钱塘湖山。柳茵、阿萝、青娥亦常念及妹妹活泼笑语。
暑热难当,万望妹妹保重身体,平心静气,谨言慎行,以待云开月明。
临书仓促,不尽所言。
顺颂
夏祺
小小 手书
写罢,我轻轻吹干墨迹,又仔细看了一遍。信中未直接提及“驱邪”二字,只以“行差踏错”、“激烈手段”含蓄带过,既点明了事由,又保全了谢阿蛮的颜面。劝慰之余,也委婉地指出了她的方法欠妥,并给出了“静观其变”、“另寻他法”的建议,最后以期待重逢和友人的挂念作结,希望能给她些许慰藉。
我将信纸小心折好,装入一个普通的青布信函中,封好口。想了想,又让贾姨包上几样她近日做的、耐放又爽口的薄荷糕、盐渍梅脯,连同信件一起,交给老周头。
“周伯,劳您跑一趟,将此信与这包点心,送至西湖别业,设法交给谢阿蛮小姐。若门房阻拦,便说是西泠苏小小所赠,聊表问候即可。” 我叮嘱道。我知道直接送去给谢阿蛮可能不易,但表明身份,或许门房会通融,或者能转到她贴身丫鬟手中。
老周头应了声,接过东西便驾车去了。
我站在院门口,看着油壁车消失在巷口,心中默默期盼这封小小的信函,能如同夏日里的一缕清风,稍稍吹散谢阿蛮心头的烦闷,让她知道,在这西子湖畔,还有朋友在惦记着她。
至于她那场轰轰烈烈的“驱邪”行动后续如何,或许,只能等她解禁之后,亲自来向我“分说”了。只希望到那时,她兄长谢屹的怒火,已然平息大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