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轩走向客厅的巨大屏幕，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了几下。
“既然不知道做什么，那就看个电影吧。”
屏幕亮起，显示出一个复古的电影库界面。顾稀走过去，看到那些陌生的片名和黑白海报。
“这……人类早期作品？”
“旧时代的眼泪了。”苏轩滑动着片单，语气带着几分怀念，“你出生前三百年的老古董。那时候的人类，还在用一种叫‘胶片’的东西，笨拙地捕捉光影。”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
“没有全息，甚至没有色彩——但别小看这些黑白光影，有时候，颜色太多，反而看不清人心。”
蓝星的旧时代，有点像是曾经的世界。只不过现在都已经属于历史了。
他停在一部叫《新罗假日》的电影上。
“就这个吧。”
顾稀皱眉。
“为什么要看这么古老的东西？现在的全息电影不是更好吗？”
“因为古老，所以纯粹。”苏轩按下播放键，“那个时代的人拍电影，是为了讲故事，不是为了炫技。”
电影开始了。黑白的画面在屏幕上展开，音质带着胶片特有的颗粒感。顾稀起初有些不适应，但很快就被剧情吸引了。
公主安娜厌倦了皇室生活的束缚，偷偷逃出宫殿，在新罗街头遇到了记者乔。
“她为什么要逃？”顾稀问道，“公主不是很好吗？什么都不缺。”
“什么都不缺，除了自由。”
电影继续播放。安娜剪掉了长发，换上便装，在新罗街头体验着普通人的生活。她吃路边摊的冰淇淋，骑着小摩托在古老的石板路上飞驰，在许愿池边许下心愿。
顾稀看得入神。屏幕上的公主就像是她自己的投影——同样被束缚，同样渴望自由，同样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她最后会选择留下吗？”顾稀问道。
“看下去就知道了。”
但随着剧情发展，顾稀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公主和记者相爱了，但她必须回到皇室，履行自己的责任。最后一场戏，公主在记者会上重新戴上王冠，恢复了高贵的仪态，但她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记者在人群中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却不能再有任何表示。
电影结束了，屏幕重新变黑。
客厅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空调的轻微声响。
顾稀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眼圈有些红。
“为什么不能有个完美的结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都已经找到了真正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现实。”苏轩关掉了设备，“自由是有代价的，选择也是。公主可以选择爱情，但代价是整个王国的动荡。她也可以选择责任，代价是个人的幸福。”
这部电影和他记忆中的某部电影很像，大概不同世界有时候也会开出相似的花吧。
“那她到底选对了吗？”
“没有标准答案。”苏轩转头看着她，“重要的是，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并且承担了后果。”
顾稀沉默了很久。
“我现在就像那个公主，对吗？”她突然开口，“我也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我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代价就是委员会会派人来抓你回去，或者直接消除你。”苏轩说得很直接，“你的档案里写着'绝密'，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要么继续为他们服务，要么永远闭嘴。”
这句话让顾稀打了个寒颤。
“那你呢？”她看着苏轩，“你帮助我，委员会也不会放过你。”
“我本来就在他们的监视名单上。”苏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多一个罪名，少一个罪名，没什么区别。”
窗外的城市依然灯火通明，无数人在钢铁森林中忙碌着，就像那些程序控制的机器人。
“你知道这个世界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吗？”苏轩背对着她说道，“不是战争，不是饥饿，而是所有人都认为现在的生活就是正常的。”
顾稀走到他身边。
“那你想改变什么？”
“我想让人们记起，什么叫做真正的活着。”苏轩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就像电影里的公主，哪怕只有一天，她也体验过了真正的自由。”
夜风透过窗缝吹进来，轻抚着顾稀的脸颊。她忽然想起下午在荒地里看到的那些野花，想起它们在风中摇摆的样子。
“如果委员会真的来抓我，你会保护我吗？”
这个问题让苏轩转过身。顾稀站在他面前，脸上没有了白天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决绝的平静。
“你确定要走这条路？”苏轩问道，“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确定。”顾稀点头，“我不想再当别人手里的工具了。哪怕只能像电影里的公主一样，拥有短暂的自由，我也愿意。”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的人偶剧，演完了。从现在起，我才是自己的提线人。”
苏轩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他相信这或许有部分是出于对方的本心，但是这种本心却被系统放大了无数倍。
顾稀说完那句宣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微微起伏。决绝的话语在安静的客厅里回响，余音绕梁。但紧接着，巨大的未知和迷茫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刚刚亲手推倒了自己唯一熟悉的世界，而废墟之上，空无一物。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她问道，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紧张。
苏轩没有回答那个过于宏大的问题，他只是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首先，去睡觉。”
“啊？”顾稀愣住了。
“反抗是门体力活，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行了。”苏轩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递给她，“虽然在可预见的不久的未来，会有一场巨大的风暴，但现在我和委员会还处于蜜月期，短时间内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话语冲淡了顾稀心中那份悲壮的决绝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接过牛奶，点点头，转身走向客房。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苏轩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他走到客厅的角落，那里摆着一盆看似普通的观赏绿植。他伸出手指，在其中一片叶子的脉络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悄无声息地，他眼前的空气泛起一阵涟漪，一个淡蓝色的半透明数据界面在他视网膜上展开，上面的字符飞速滚动。
【对象“夜莺”心理状态监测报告：】
【自主意识觉醒阈值：94%】
【与委员会预设行为模型的偏离度：87%（警告：已超出可控范围）】
【当前状态：不稳定，但趋向于自我巩固。】
苏轩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个无形的系统诉说着。
“一个被精密程序和心理暗示层层包裹的‘绝密资产’，委员会花了近十年时间打造的完美工具，其整个防御体系的崩溃，只需要一首歌和一部三百多年前的老电影。”
他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委员会那些自诩为神明的家伙，永远无法理解这种力量。他们能计算出所有的概率，能模拟出所有的战术，却算不出一个故事能在人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他们用最冰冷的逻辑去塑造人，却忘了人最底层的代码，是用情感写成的。
“委员会评估‘情感共鸣’为低风险、可控干扰项。真是傲慢得可笑。”他轻声说。
他脑海里浮现出顾稀通红的眼圈，和她最后说那句话时决然的表情。那不是他灌输的结果，而是她自己从土壤里挣扎出来的嫩芽。他所做的，不过是给了她一点阳光和一场恰到好处的雨。
苏轩关闭了界面，眼中的数据流隐去。
“任务日志更新：诱导阶段完成。‘人偶’已选择亲手剪断自己的提线。接下来，该教她怎么用自己的手上台表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