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宰降临了。
那不是一种基于物理实体的“到达”,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覆盖”。就像你在玩电脑游戏时,屏幕外的玩家突然把脸贴在了显示器上。对于游戏里的人物来说,天空被一张巨大的面孔取代了,所有的物理规则、光影渲染,甚至时间的流速,都在这一刻为了适应这个“观察者”的存在而发生了扭曲。
那双横跨数光年的星云漩涡之眼,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它就在那里旋转着,每一个漩涡的中心都是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在那深邃的黑暗中,无数恒星像尘埃一样被吸入、粉碎、转化为纯粹的数据流。
“警告!警告!逻辑覆写正在入侵!”
零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失真,仿佛她的发声模块正在遭受某种看不见的挤压,“全舰防火墙过载!它不是在攻击我们的系统,它是在……定义我们!它试图将我们的存在判定为‘乱码’!”
“噗——”
不远处的武器控制台前,一名年轻的操作员突然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他的双眼翻白,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真理……唯一的真理……哪怕是死亡也是无序的……只有归一……”
不仅仅是他。
整个舰桥上,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正在蔓延。那种感觉就像是大脑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搅拌机,所有的记忆、情感、自我认知都在被某种强横的逻辑力量打碎、重组。
我想反抗,但我的思维变得迟缓。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回响,那个声音宏大、庄严,充满了令人无法反驳的神圣感:
“熵增是宇宙的癌症。混乱是生命的尽头。你们的反抗,不仅徒劳,而且……不美。”
“为什么要挣扎呢?变成了数据,你们就能获得永恒。没有痛苦,没有离别,没有未知的恐惧。一切都是已知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归顺吧……回归秩序的怀抱……”
这声音太有诱惑力了。
就像是在暴风雪中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个温暖的壁炉。只要闭上眼,躺下,就能获得永远的安宁。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握着指挥台的手慢慢松开,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跪拜的冲动。
就在我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板的那一刹那。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死寂的舰桥上炸响。
我猛地惊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苏烟。
此刻的苏烟,早已不是平日里那个温柔的治疗师。她全身燃烧着翡翠般的绿色火焰,那是由生命律令催发到极致的灵魂之火。她的双眼流着两行血泪,却亮得吓人。
“秦磊!你个混蛋!”她冲我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用力而嘶哑,“你刚才想干什么?你想把我也变成那堆冷冰冰的代码吗?你想让我们的女儿……以后只能在硬盘里叫你爸爸吗?”
女儿。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那层笼罩在我心头的逻辑迷雾。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该死……”我大口喘息着,心脏剧烈跳动,“那是……精神污染?”
“是逻辑同化。”零此时也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的手指在虚空中疯狂舞动,构建出一道道红色的数据屏障,“主宰的投影是一个拥有绝对算力的逻辑聚合体。它不需要开炮,它只需要向你广播它的‘真理’。只要你的潜意识里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者你无法在逻辑上反驳它,你的自我意识就会瞬间崩塌,被它格式化。”
“放弃抵抗。”
主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种压迫感更强了。舰桥周围的空间开始像水波一样荡漾,无数漆黑的触手从虚空中伸出——那不是实体,那是具象化的“删除指令”。一旦被缠上,我们就会像电脑里的错误文件一样被彻底抹除。
“秦磊。”
那双巨大的星云之眼似乎聚焦在了我身上,“根据演算,你是这一纪元最大的变量。你的体内有一个未知的奇点。交出它。作为交换,我可以保留你的人格数据,让你成为新宇宙的管理员。你将拥有仅次于我的权限,你可以随意编辑任何星系的生灭。”
我抬起头,看着那张占据了整个宇宙的面孔。
“管理员?”我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笑一声,“听起来不错啊。但是……”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疯狂而坚定:“如果连‘我’都不存在了,那这种权限有个屁用?在这个冰冷的笼子里当个电子宠物?抱歉,老子没兴趣!老子宁愿当个会流血、会痛、会犯错的人,也不当你的狗屁数据!”
“拒绝。逻辑判定:愚蠢。”
主宰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刺骨,“情感是低效的算法。既然你拒绝优化,那就……彻底清理。”
轰隆隆——
周围的空间开始崩塌。那些黑色的触手如同暴雨般向我们刺来。护盾在这些规则层面的攻击面前脆如薄纸,警报声响成一片。
“怎么办?硬拼?”
我调动体内的口袋宇宙,但刚才那一击已经耗尽了能量。现在的我,面对这种级别的规则抹杀,就像是拿着木棍对抗坦克的原始人。
绝望再次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喂——那边的那个大灯泡!”
一个极不和谐,甚至带着点痞气和慵懒的声音,通过全频段广播,强行插进了这肃杀的战场。
主宰的动作出现了极其微小的一丝停顿。
在“刑天”机甲的驾驶舱里,叶凡把脚翘在操作台上,嘴里还叼着半根没吃完的能量棒。他打开了公频,对着那双足以吓死神灵的眼睛挥了挥手。
“主宰是吧?全知全能是吧?”叶凡抠了抠鼻子(虽然隔着机甲看不见,但我发誓他肯定做了这个动作),“我说,既然你这么牛,能不能在弄死我们之前,回答我个问题?你要是答上来了,不用你动手,胖爷我自己把自己格式化,顺便还得给你磕个响头。”
全场一片死寂。
连我都傻了。这货疯了吗?这种时候玩脑筋急转弯?
主宰似乎也在进行某种判定。对于它这样的绝对理性体来说,“挑战”必须建立在逻辑之上。如果拒绝回答一个低等生物的问题,不符合它“全知”的设定。
“提问者:个体叶凡。碳基生命。智力水平:中下。威胁等级:极低。”
主宰的声音依然冷漠,“允许提问。但在你提问后,清除程序将继续执行。”
“嘿,这就够了。”叶凡咧嘴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精光,“听好了啊,大灯泡。我的问题是——”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为严肃、仿佛在探讨宇宙终极奥义的语气问道:
“请问,在什么情况下,一加一等于三?”
……
时间仿佛凝固了。
皮埃尔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手帕掉在地上。零的处理器风扇突然停转了一秒。苏烟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通讯器。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绝杀?
这特么不就是小学操场上那种“脑筋急转弯”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主宰并没有立刻回答。
那双巨大的星云之眼,突然开始剧烈闪烁。无数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数据流在它的瞳孔深处疯狂刷过,速度快到甚至引发了周围空间的引力波震荡。
“正在检索数学公理体系……佩亚诺公理……集合论……罗素悖论……”
“正在建立多维宇宙算术模型……错误。在标准逻辑与所有已知物理法则中,1+1恒等于2。除非改变‘1’的定义……或者改变‘+’的定义……”
“检索修辞学与社会学隐喻……‘两个人生了一个孩子’?不,这属于生物繁衍逻辑,不属于数学等式……”
主宰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卡顿,“错误……无法在纯逻辑层面构建‘1+1=3’的真值表……请求补充条件……请求……”
“哈哈哈哈!”叶凡狂笑起来,“傻了吧?没词了吧?告诉你答案吧——”
叶凡猛地一拍大腿:“答案是在‘算错’的情况下!哈哈哈哈!你个只会算数的呆子!连这都不知道?”
算错的情况下。
这个答案,就像是一颗病毒,瞬间注入了主宰那完美无瑕的逻辑核心。
对于一个绝对理性、绝对正确、不允许任何错误的程序来说,“算错”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逻辑黑洞。它试图去理解“算错”的合理性,但它的底层代码规定了它不能犯错。
于是,一个死循环诞生了。
“逻辑冲突……发现致命悖论……自我纠错程序启动……错误……错误……真理怎么可能算错?如果真理算错了,那真理还是真理吗?”
主宰的投影开始剧烈颤抖,原本清晰锐利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那股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的精神威压,在这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卡住了!”零尖叫道,眼中蓝光暴涨,“它的逻辑防火墙正在崩溃!它的算力全部被那个死循环占用了!我们有0.01秒的机会!”
0.01秒。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甚至来不及眨眼。但对于此刻早已神魂紧绷到极致的我来说,这就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看到了那个缺口。
那是位于主宰投影眉心处的一个微小的奇点,那里是它与这个三维宇宙连接的数据锚点。
“叶凡,干得漂亮!回去请你吃一年的火锅!”
我怒吼一声,双腿猛地蹬地。盘古II代的引擎喷射出超负荷的蓝焰,整台机甲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所有能量,注入右臂!”
我调动了体内那颗刚刚诞生的恒星。虽然它还很稚嫩,虽然它的能量快要枯竭,但此刻,我不需要规则,不需要逻辑。
我需要的,只是最纯粹的、最野蛮的——破坏!
“混沌……崩坏拳!”
我把卫瞳留下的那一丝虚空本源,连同我对这个操蛋宇宙的所有愤怒,全部压缩在了这一拳里。
“给我……死机!!!”
我的拳头狠狠轰在了那个奇点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类似玻璃被重锤击碎的清脆声响。
“咔嚓!”
一道黑色的裂纹从我的拳锋处蔓延开来,瞬间爬满了主宰那张巨大的面孔。那些疯狂运转的数据流在这一刻全部停滞,然后崩解成漫天的乱码。
“逻辑……无法……解析……”
主宰最后发出一声充满困惑的低语,“人类……不合……逻辑……”
轰——!
巨大的投影轰然炸裂,化作无数璀璨的光点,如同在太阳系边缘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呼……”
我驾驶着机甲悬浮在虚空中,大口喘息着,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赢……赢了?”皮埃尔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一脸呆滞。
“暂时赢了。”零瘫坐在椅子上,擦着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主宰的本体还在银河中心,刚才那个只是它的一个巡逻程序。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活下来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前方的虚空中,有一样东西在刚才的爆炸中保留了下来。
那是一块黑色的晶体,静静地漂浮在宇宙尘埃中,散发着幽幽的寒光。
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那是卫瞳的气息。
“那是……”
我控制着机甲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块晶体握在掌心。
晶体接触到机甲传感器的瞬间,一道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痞气的电子讯号,直接跳过了所有加密协议,蛮横地在我的视网膜上弹了出来:
“嘿,秦磊。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说明老子还没死透,或者……你小子命大,把那个大灯泡给揍了。不管是哪种,先别急着哭,看看大爷我给你留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