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坊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空气里弥漫的金属粉尘和贪婪气息逐渐被另一种更沉重、更绝望的味道取代——那是汗水、血污、劣质食物和矿石碎屑混合的气息。通往葬龙渊外围矿区的道路两旁,巨大的矿坑如同大地的疮疤,深不见底,不断吞噬着蚂蚁般渺小的身影。
众人混在运送矿石的车队里,沉默地前行。匿息丹混合锁灵藤的毒性如同跗骨之蛆,让灵力在经脉中艰难爬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感。江照走在最前,精神力高度集中,无形的念动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黎昼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磨得发亮的黑色矿石,假装是捡来的矿石样本,实则警惕地留意着任何可疑的能量波动。
前方传来嘈杂的呵斥声和皮鞭抽打的脆响。
一个巨大的露天矿坑边缘,十几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奴工,正吃力地推着沉重的矿车,沿着陡峭的坡道向上。监工骑着那种覆盖鳞甲、如同巨蜥的丑陋坐骑,手中的长鞭如同毒蛇,不时抽打在动作稍慢的奴工背上,留下一道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快点!磨磨蹭蹭的废物!今天交不够数,全他妈别想吃饭!”一个满脸横肉、穿着乘风宗低级弟子服饰的监工,唾沫横飞地怒吼着。他的目光扫过一个推车的老奴工,那老人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得如同虾米,枯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推着那辆明显超载的矿车,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老东西!你的筐呢?!”监工策骑上前,鞭子指着老人身后那辆矿车上明显少了一大块的矿石堆。
老奴工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哀求:“王监工…今天矿脉贫瘠,实在挖不到…”
“放屁!”监工根本不信,脸上横肉抖动,鞭子带着破空声狠狠抽在老人背上!“老东西!偷懒耍滑!还敢狡辩!”
啪!啪!啪!
鞭子如同雨点般落下!老人惨叫着扑倒在地,背上瞬间血肉模糊!他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呻吟。
“爷爷!”矿坑下方,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奴工,目睹此景,目眦欲裂!他丢下手中的矿镐,如同一头发疯的小牛犊,不顾一切地朝着坡上冲来!“别打我爷爷!”
“小崽子!找死!”监工狞笑一声,鞭子一扬,就要抽向冲来的少年!
“不要!”老奴工惊恐地嘶喊。
就在这瞬间,异变陡生!
少年冲得太猛,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碎石,一个趔趄!他下意识地双手乱抓,竟无意中扒拉到了坡道边缘一块半埋着的、足有磨盘大小的黝黑巨石!
轰隆隆!
巨石被少年的力量猛地撬动,失去平衡,带着沉闷的滚动声,沿着陡峭的矿坑壁轰然滚落!其目标,赫然是下方一个堆放着工具、供奴工短暂躲避风雨的狭窄矿洞!而此刻,那矿洞里,正躲着几个被鞭打吓坏、瑟瑟发抖的小奴工!
“啊——!”矿洞里的孩子发出绝望的尖叫!
“糟了!”顾言脸色剧变,下意识就要凝聚圣光去阻挡!但匿息丹和锁灵藤的双重压制下,体内的灵力如同冻僵的蛇,反应慢了不止一拍!云瑶的星光也才刚刚在指尖亮起!
眼看那十吨重的巨石就要将矿洞彻底掩埋!
千钧一发之际!
江照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爆发!念动力如同最坚韧的巨手,无视了距离和那沉重的滞涩感,死死地抓住了那块翻滚而下的巨石!
巨石滚落的势头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绳索勒住!表面的碎石簌簌落下!
但江照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鼻端两道温热的鲜血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强行操控如此沉重的物体,尤其是在匿息丹压制和精神透支的情况下,对她造成了巨大的负担!
“给我停下!”江照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那巨石在念动力的强行束缚下,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险之又险地悬停在矿洞入口上方不到半米处!卷起的烟尘弥漫开来。
“星辉治愈!”云瑶反应极快,指尖一点柔和的星光瞬间弹出,精准地落在那个因为跌倒而被巨石滚落边缘碎石砸中、抱着小腿痛苦惨叫的少年奴工身上。星光渗入伤口,虽然无法立刻治愈骨折,但瞬间止住了流血,大大缓解了剧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矿坑边缘一片死寂。
监工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悬停在半空的巨石,又看了看脸色苍白、鼻血长流的江照,以及少年腿上迅速止血的奇异景象,一时竟忘了呵斥。
“妖怪?”有奴工惊恐地低语。
“快!把石头推开!救人!”顾言反应最快,立刻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喊,同时第一个冲上前,和其他几个反应过来的奴工一起,合力用撬棍顶住那悬停的巨石底部,喊着号子将其艰难地推向旁边安全地带。
混乱中,江照悄然收回念动力,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被旁边的云瑶不动声色地扶住。她迅速抹去鼻端的血迹,强撑着站定。
“晦气!”监工这时才反应过来,看着被救出的几个吓傻的小奴工和腿骨明显断掉的少年,又看了看那块被推开的巨石,骂骂咧咧地挥了挥鞭子,“算你们命大!老东西!带上你孙子滚蛋!今天算你们白干!再出岔子,要你们的命!”他显然被刚才的意外和江照那惨白的脸色惊到了,不想再惹麻烦,驱赶着惊魂未定的奴工队伍继续干活。
老奴工千恩万谢,忍着背上的剧痛,在旁人搀扶下,艰难地背起因为腿骨折断而无法行走、依旧疼得直抽冷气的孙子,一瘸一拐地朝着矿坑边缘一处堆放废弃矿石、相对避风的角落挪去。
江照等人沉默地看着他们祖孙俩蹒跚的背影,心头沉重。顾言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只能强忍。
“跟上。”江照低声说了一句,示意众人远远地、不着痕迹地跟了过去。她有种直觉,这对祖孙身上,或许有线索。
老奴工将孙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衣盖在孙子身上,自己则佝偻着身子,在旁边的矿渣堆里翻找着,似乎在寻找能固定断腿的东西。
少年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蜷缩。当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用袖子去擦拭额头的冷汗时,那破破烂烂、几乎成了布条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瘦弱手臂上的一道旧伤疤!
那伤疤并非刀剑砍伤,而是由许多道细密的、深浅不一的划痕组成!这些划痕巧妙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柄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古朴的剑形印记!
正是问剑宗的徽记!虽然刻得歪歪扭扭,带着一种仓促和稚嫩,但那独特的剑形轮廓和特有的灵力微痕,瞒不过林燃和明枫等人的眼睛!
“是宗徽!”明枫失声低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悲凉!
明海、明石也瞬间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少年手臂上那微小的剑痕!
林燃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道疤痕上!问剑宗的徽记!竟然出现在一个矿场少年奴工的手臂上!
一瞬间,她眼前仿佛又闪过寂剑谷那血腥的一幕:玄黑色的身影如同魔神降临,剑气纵横,山门破碎。一个不过七八岁、穿着问剑宗外门弟子服饰的幼童,被吓得瘫软在地,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刻有小小剑纹的玉佩,那是他刚入门时师兄送的礼物。萧翊的剑光扫过,冰冷的剑尖精准地挑飞了那块玉佩,玉佩在空中碎裂成无数粉末。幼童绝望的哭喊声中,萧翊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短暂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但手中的剑,终究没有丝毫停顿,指向下一个目标…
那冰冷的剑尖,与眼前少年手臂上这歪歪扭扭、却带着同样不屈印记的疤痕,仿佛在时空中重叠!
“问剑宗还有人在…”林燃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冰冷的面具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江照立刻上前一步,拦住想要冲过去询问的明枫等人,低声道:“别急!这里不安全!”
她看向黎昼。黎昼会意,立刻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拿着那块磨亮的黑矿石,蹦蹦跳跳地跑到少年和老奴工身边,小脸上满是天真:“老爷爷,小哥哥,你们看这个石头,亮不亮?”
老奴工被突然出现的黎昼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她。但当看到只是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时,又放松了些,疲惫地摇摇头。
黎昼却蹲在少年身边,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手臂上露出的伤疤,似乎很好奇:“小哥哥,你胳膊上这个花花是什么呀?刻着疼不疼?”
少年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臂,眼神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旁边堆放废矿的深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本能的警惕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就在这时,负责在稍远处警戒的明澈匆匆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紧张。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得发皱、沾满油污的粗糙皮纸!
“江照姐!林燃师姐!你们看这个!”明澈将皮纸展开,压低声音,“我刚才在那边废弃的矿工棚里守夜,在一个破床板夹层里发现的!”
皮纸上用炭笔勾勒着简陋的线条,赫然是这片矿区的局部地图!虽然潦草,但关键的矿洞、通道、守卫点都有标注。而在地图最边缘,靠近葬龙渊东侧峭壁的地方,用醒目的炭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叉,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风喉。
更下方还有一行极小的注释旧矿道塌,碎石封半,通渊隙,慎入。
“风喉旧矿道通渊隙?”顾言凑过来,眼睛一亮,“这难道是通向葬龙渊内渊的密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张简陋却可能蕴含生机的皮纸上!
林燃的目光从少年手臂的剑痕移开,落在地图上那个小小的风喉标记上,又望向葬龙渊方向那翻腾着混乱邪恶气息的深渊裂口。冰冷的面容下,决意如同淬火的钢铁,更加坚不可摧。
“走!”她冰冷的声音斩断所有犹豫,“风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