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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常委会那场没有硝烟却惊心动魄的较量,如同在汉东政坛投下了一颗震爆弹。冲击波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隐秘而复杂的渠道,向四面八方扩散。表面的秩序依旧在维持,文件照常流转,会议照常召开,但知情者都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之下,巨大的冰山正在缓缓移动、碰撞,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

祁同伟回到公安厅办公室,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冬日的夕阳挣扎着投射出最后几缕黯淡无光的热量,很快便被城市边缘升起的暮霭吞没。他没有开灯,任由房间被渐深的昏暗笼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楼下街道逐渐亮起的灯火,如同棋盘上悄然布下的棋子。

常委会上的情景在他脑中一幕幕回放。沙瑞金最后那声“好”,那深沉的目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里。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把险棋,将他从赵家这艘开始渗水的破船上,成功地推到了沙瑞金这艘即将起航的新舰甲板上,虽然位置还不稳固,但至少,他获得了登船的资格。

然而,他丝毫没有感到轻松。赵立春这座大山,即便已经离开了汉东,其庞大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里。常委会上的风向突变,沙瑞金毫不掩饰的支持,以及那指向明确的调查组,这些消息,此刻必然已经摆在了赵立春的案头。那位老领导会作何反应?是暴怒?是施压?还是……更深的谋划?

祁同伟绝不相信赵立春会坐以待毙。数十年的宦海沉浮,能走到那个位置的人,其韧性、其狠辣、其政治智慧,都远非赵瑞龙那样的纨绔子弟可比。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他现在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待,等待对手出招,然后,后发制人。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短促,带着一种特有的威严。祁同伟心头一凛,这个铃声,代表的是最高级别的线路。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语气沉稳而恭敬:“您好,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并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过了几秒钟,一个略显苍老,但却异常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响起了,正是赵立春。

“同伟啊。”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呼其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立春书记!”祁同伟立刻应道,身体不自觉地挺得更直,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敬意,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您指示。”

“汉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赵立春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澜,但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常委会上,你很出彩嘛。”

这句话听不出是褒是贬,但祁同伟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赵立春的消息太快了,而且对细节的掌握如此精准!他稳住心神,连忙解释道:“立春书记,您听我解释。当时那个情况,沙瑞金步步紧逼,李达康又想甩锅,我如果再不站出来说几句切中要害的话,恐怕局面会更加被动,甚至会牵连更广……”

“嗯。”赵立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似乎对他的理由并不感兴趣。他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了核心:“瑞龙做事,还是太毛躁,欠考虑。丁义珍那个人,利欲熏心,背着组织干了那么多事情,也是咎由自取。”

祁同伟心中猛地一跳。赵立春轻描淡写地,就将自己的儿子赵瑞龙定性为“毛躁欠考虑”,而将丁义珍直接抛了出来,定为“咎由自取”!这几乎是在明确地传递一个信号:要切割了。

果然,赵立春继续说道:“山水集团那个高小琴,一个商人,把生意做得这么复杂,牵扯进这么多是非里,很不应该。”

高小琴也被点了名,意思再明显不过。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那平稳的呼吸声,仿佛在给祁同伟消化和理解的时间。然后,赵立春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如同惊雷:

“事情,总要有个了结。不能因为个别人的问题,影响了汉东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更不能让一些不负责任的猜测和调查,搞得全省干部人心惶惶。”

“我的意见是,”赵立春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丁义珍的问题,要查清楚,该承担什么责任,就承担什么责任。山水集团的经营,要合法合规,该整顿整顿。至于瑞龙,我会让他尽快离开汉东,出国去考察学习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也好好反省一下。他留在国内,容易被人拿来做文章。”

弃车保帅!

赵立春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抛出丁义珍和高小琴(山水集团)这两个“车”,保住赵瑞龙这个“帅”,同时也尽可能地切割与汉东具体事务的联系,以求大局(他自己)的安稳。至于高育良和祁同伟,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你们好自为之,只要不乱说话,配合完成这个切割,那么大家或许还能相安无事。

“同伟啊,”赵立春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带上了一点长辈式的“关怀”,“你和育良,都是我很看重的干部。汉东的未来,还需要你们这些熟悉情况的同志来支撑。要相信组织,相信省委,最终会做出公正的处理。眼下,稳定是第一位的,明白吗?”

“明白!立春书记,我明白!”祁同伟立刻表态,语气带着“领悟”和“感激”,“请您放心!我和育良书记,一定坚决拥护省委的决定,全力维护汉东的稳定大局!绝不会被外界干扰,更不会说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

“嗯,好。”赵立春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那就这样。有什么情况,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及时向育良同志,还有瑞金同志汇报。”

“是!立春书记,您保重身体!”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忙音,祁同伟缓缓将电话放回座机,才发现自己的手心竟然有些湿润。与赵立春的这次简短通话,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白天的常委会。

赵立春果然老辣!这一手“弃车保帅”,断尾求生,玩得炉火纯青。他将丁义珍和高小琴作为牺牲品抛出来,既能一定程度上满足沙瑞金“反腐”的需求,平息事态,又能最大程度地保全赵瑞龙和他自己。而且,最后那句“有什么情况及时向育良同志和瑞金同志汇报”,更是意味深长,既是暗示他们不要再直接联系,也是提醒他们,现在汉东是沙瑞金做主,要他们自己去面对。

祁同伟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眉头紧锁。赵立春的退缩,看似给了他们喘息之机,但实际上,局面更加复杂了。丁义珍和高小琴会成为风暴的中心,侯亮平的反贪局必然会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去。而这两个人,尤其是高小琴,知道的内幕太多了!她们会老老实实地当“弃子”吗?会不会在绝望中反咬一口?

必须尽快去见高育良!赵立春的电话,高育良肯定也收到了类似的信息。他们需要统一口径,商定下一步的对策。

他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打给高育良的办公室。接电话的是高育良的秘书,说高书记正在见客。祁同伟说有紧急事情需要当面汇报,请高书记方便时回个电话。

放下电话没多久,高育良的电话就回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还算镇定:“同伟,我这边刚结束。你过来吧。”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警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高育良的办公室。

高育良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但他似乎并没有喝的意思。看到祁同伟进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混合着忧虑、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坐吧。”高育良叹了口气,“立春书记……刚给我打过电话。”

“老师,我也刚接到电话。”祁同伟在高育良侧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密谈的氛围。

“嗯。”高育良揉了揉太阳穴,“立春书记的意思……很明确了。丁义珍,高小琴,还有山水集团……这就是底线了。瑞龙要出去避风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毕竟,丁义珍也曾是他“汉大帮”的一员,虽然更亲近赵家,但就这么被无情地抛弃,难免让他心有戚戚。而高小琴,与祁同伟的关系,他更是心知肚明。

“老师,这是目前看来……最好的处理方式了。”祁同伟顺着高育良的话说,脸上也适当地露出一丝“沉痛”和“无奈”,“壮士断腕,也是为了保住大局。立春书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不得已而为之。”高育良重复了一句,目光有些悠远,“只是,同伟,侯亮平那边……他会满足于只查到丁义珍和高小琴吗?他的性格,你我都了解,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不会罢休的。我担心……”

高育良的担忧,也正是祁同伟最担心的事情。侯亮平不是李达康,他办案只认证据,不会顾忌任何人的脸面和政治平衡。一旦丁义珍和高小琴的嘴巴被撬开,谁知道会吐出些什么来?

祁同伟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说:“老师,您说得对。侯亮平是个变数,我们必须有所准备。眼下,最关键的是要‘稳’。一方面,我们要积极配合省委调查组的工作,至少在表面上,不能有任何阻挠;另一方面,对于丁义珍和高小琴……尤其是高小琴,我们需要……做些工作。”

他没有明说做什么工作,但高育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高育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

“同伟,你的意思是……?”高育良的声音也压低了,带着一丝警惕。

“老师,我的意思是,要让她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祁同伟的语气变得冷静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冷酷,“乱说话,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有保持沉默,承担下该承担的责任,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果她胡乱攀咬,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这个道理,她是个聪明人,应该懂。”

高育良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祁同伟一眼。他从这个学生眼中,看到了一种以前很少见的决绝和冷酷。他知道,祁同伟这是要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了,甚至不惜……牺牲高小琴。

“同伟,”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要掌握好分寸。毕竟……她……”

“老师,我明白。”祁同伟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该怎么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也是为了我们能够平稳度过这次危机。请您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高育良看着祁同伟,最终,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好吧……你……看着办吧。总之,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以稳定为重,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是,老师。”祁同伟站起身,“那您先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离开高育良的办公室,祁同伟走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脚步沉稳。赵立春已经出招了,“弃车保帅”的剧本已经写好。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配合演好这出戏,同时,确保那被抛弃的“车”,不会在最后时刻反噬,将他也拖入深渊。

高小琴……想到这个名字,祁同伟的心微微抽搐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强大的理智硬生生压了下去。妇人之仁,是政治斗争中最致命的毒药。他必须让她闭嘴,无论用什么方法。

夜色,彻底笼罩了汉东。一场更加隐秘、也更加残酷的博弈,在黑暗中悄然拉开了序幕。弃子能否甘心被弃?执棋者又能否真的掌控全局?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但祁同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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