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街道，冷清而漫长。霓虹灯的光晕在寒风中显得模糊而疏离，如同刘亚豪此刻的心境。他独自一人走着，昂贵的礼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挺括的衬衫领口早已被扯开，冰冷的空气灌入脖颈，带来一阵阵战栗，却也让他混沌的大脑保持着一丝可悲的清醒。
宴会厅里的喧嚣、灯光、那些带着面具的脸孔、钱宝贵刺耳的嘲讽、柳心玥清冷而有效的解围……所有画面如同破碎的玻璃渣，在他脑海里反复切割。屈辱、难堪、自我厌弃，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自尊。
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以为穿上华服，站在顾北辰和苏婉儿身边，就能短暂地触摸到那个世界，就能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可现实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在那样的场合，他所有的努力和伪装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骨子里的卑微和与周遭的格格不入，像烙印一样清晰可见。
他甚至开始怀疑，顾北辰和苏婉儿对他的好，是否也掺杂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他们那个阶层的“怜悯”或“好奇”？就像对待一只捡来的、与众不同的流浪狗，给予关爱，却也时刻提醒着彼此之间的鸿沟。
这种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心痛，比钱宝贵的辱骂更甚。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身体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才发现自己竟然凭着本能，走回了那所承载着他无数痛苦与挣扎的大学附近。他没有回出租屋，那里空荡冰冷，只会加深他的孤独。他拐进了学校后街那家通宵营业的、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啤酒和油炸食物气味的破旧烧烤摊。
这里的气息，粗粝，真实，带着市井的喧嚣和底层生活的烟火气，反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他在角落里一个油腻的桌子旁坐下，点了几串烤韭菜和一瓶最便宜的白酒。
烈酒入喉，如同火烧，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但他没有停下，反而又灌了一大口，试图用这种粗野的方式，麻痹自己，冲刷掉晚宴上沾染的那一身令他作呕的“高贵”气息。
就在他对着酒瓶，眼神空洞地望着棚顶摇曳的昏黄灯泡时，一个带着几分戏谑、却又莫名悦耳的男声在他旁边响了起来：
“哟，这不是刚才在顾家晚宴上，被钱家那傻逼当众‘点评’的那位……兄弟吗？”
刘亚豪猛地一怔，醉意朦胧地转过头。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懒洋洋地倚在旁边那张桌子的塑料椅背上，挑眉看着他。这男人长得极其出色，甚至带着几分妖孽般的美感，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含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剪裁和面料都极讲究的深紫色丝绒休闲西装，衬衫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慵懒而迷人的气场。
他手里也拿着一瓶啤酒，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是，他手腕上那块限量版的腕表，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低调而奢华的光芒。
刘亚豪认出了他。晚宴上，他好像远远看到过这个男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谈笑风生，顾北辰似乎还过去跟他碰了下杯，关系看起来不错。但他当时心神不宁，并未过多留意。
“你……是谁？”刘亚豪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因为酒精而有些含糊。他本能地将这个男人归为晚宴上那些看他笑话的“同类”。
男人嗤笑一声，自顾自地在刘亚豪对面的塑料凳上坐了下来，长腿随意地支着，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与……痞气。他将手里的啤酒瓶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
“韩夜。”他报上名字，桃花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刘亚豪这副狼狈的样子，“韩氏的韩，夜晚的夜。”
韩氏？刘亚豪混沌的大脑努力搜索着相关信息。似乎也是本地一个实力不逊于顾家的财阀。
“怎么？顾北辰和苏婉儿没照顾好你？让你一个人跑这儿来借酒浇愁？”韩夜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甚至有些欠揍的幸灾乐祸，“也是，那种场合，对你这种……嗯，‘素人’来说，是有点难熬。尤其是碰上钱宝贵那种没脑子的蠢货。”
他的话直白得近乎刻薄，毫不掩饰地点破了刘亚豪的窘境。刘亚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酒瓶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不关你的事。”他冷冷地说道，试图用冷漠筑起防御。
“是不关我的事。”韩夜无所谓地耸耸肩，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动作依旧优雅，“我就是好奇。能让顾北辰那家伙公开称为‘兄弟’，能让苏家那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亲自下场维护，甚至能让柳家那个书呆子……哦不，是柳医生，破例在那种场合开口替你解围……你刘亚豪，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刘亚豪身上扫视着，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兴趣。“看起来，除了长得还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嘛？穷学生一个，听说还背着一屁股债，被前女友骗得团团转？”
他每说一句，刘亚豪的脸色就难看一分。这些他试图掩藏的伤疤，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嘲弄意味地揭开，让他感到无比的难堪和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刘亚豪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韩夜，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来看我笑话的吗？是啊！我就是穷！就是蠢！就是活该被骗！满意了吗？！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都觉得这样戏弄别人很有意思？！”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周围几桌人都侧目看来。
韩夜却丝毫没有被他的怒气吓到，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他放下酒瓶，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桃花眼直视着刘亚豪，语气依旧带着调侃，却莫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锐利：
“戏弄你？我还没那么无聊。”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我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顾北辰那家伙，看着温和，其实骨子里傲得很，能被他认可的人不多。苏婉儿就更不用说了，苏家的大小姐，地位比我们这几家都高半头，向来只有别人捧着她的份，能让她这么放下身段……啧，刘亚豪，你身上，肯定有点我们没看到的东西。”
他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审视和评估。刘亚豪完全摸不透这个叫韩夜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他的态度忽而嘲讽，忽而探究，看似纨绔不羁，眼神深处却偶尔会掠过一丝与他年龄和外貌不符的洞察力。
“我身上有什么，也跟你没关系！”刘亚豪不想再跟他纠缠，拿起酒瓶，准备结账离开这个让他更加心烦意乱的地方。
“别急着走啊。”韩夜却伸手按住了他的酒瓶，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看着刘亚豪，脸上的玩世不恭稍微收敛了一些，语气变得有些认真起来，“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就要躲起来舔一辈子伤口？那多没劲。”
他松开手，靠回椅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钱宝贵那种货色，也就是仗着他老子有几个臭钱，本质上就是个草包。你因为他几句话就怀疑自己，否定顾北辰和苏婉儿对你的好？刘亚豪，那你可能……真的就只配当个被人嘲笑的‘素人’了。”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刘亚豪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他猛地看向韩夜，想反驳，却发现对方那双桃花眼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和……一丝极淡的，仿佛在说“我看穿你了”的了然。
这个韩夜，和他之前见过的所有富家子弟都不一样。他看似嘴臭、纨绔、不着调，但每一句话，都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剥开他的伪装，直指核心。
刘亚豪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廉价的酒，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过分、言行举止都透着一股邪气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