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存在于官吏间吗？世道方方面面都要求三六九等，即便朱雀大街上的那些书铺，也是不许奴婢进的。”
明洛浑身的兴奋感渐渐退却，凝成眼中雪亮如针的一点别样情绪，将浮于其外的种种欢喜慢慢隐没到长长的羽睫之后。
上头的亢奋感消失后，她再度脚踏实地地感受着这片天空下的土壤，到处都有阶级。
秦王满脸舒心的笑脸同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阴晴不定的面庞，并不似抬头天空晴云万里。
“小人不挑什么位置，哪怕是府衙处给人开办手实文书的吏员也很满足。”明洛先答这个。
还是那句话，不求落地，给人有个印象。
“至于待下 ……小人的确有许多不足之处，不知道怎么立威，不知道怎么驭下。可能小人更多的是拿他们当下属来处，而不是可以随意打杀的奴婢。”明洛认真剖析自己。
“他们毕竟也是人，难为投胎不好或者命运不佳，被世道打上了低人一等的牛马属性。但他们总和畜产不同，他们会说人话，会有喜怒哀乐，他们确实是人。”
怎么不算百姓不算民呢？
这大概是每个穿越者心中朴素的以人为本价值观的体现。
拿人不当人，也挺难。
可以自私自利，可以精致利己，但真要无动于衷地处决一个犯错却罪不至死的奴婢，真做不到。
除非利益冲突。
真切让明洛感受到了威胁感。
“公主也教过小人几次，要会恩威并重，要能赏罚分明。但小人的确还没吃过大亏。”
秦王冷淡道：“人教人教不会。”
“对，事教人一教就会。”明洛附和道。
她又心念一转，噘嘴道：“其实公主那样教我，可她不还是与我和善亲厚？我哪有被她恩威并重？或者罚过？”
李秀宁本身不适合教这些，因为她本性相对懒散，不甚在意底下人的恭敬与否，往往睁一只眼闭只眼。
这也导致明洛根本看不到什么案例。
“这么来说，还是阿姐和本王……对你太宽容了。”秦王站起身来，任凭八月秋阳拂落他一身颀长影子，显他愈发挺拔傲然。
“不的不的。小人会铭记大王和公主的恩德，用心做事，以求将来谋得一官半职，在长安有个安身立命的处所。”
明洛坚持不懈地立人设，同时也不落其后地起身，准备送一送这难得说上好些话的秦王。
天可汗啊。
要签名合照的心再度浮现上来。
“安身立命？你想立女户？”秦王第一想到这个，结合她是宋家养女的事实，还有很久前听一嘴的继子之词。
明洛抿抿唇：“不是没有女户吗？阿耶阿娘待我恩重如山，我想给他们好生养老送终，顺带看弟弟长大。”
“当然大王，等爷娘百年后，弟弟也成家有了媳妇孩子，我当姐姐的不好寄人篱下，出来能立女户是最好了。”
“况且，我可以离户不离家。”
明洛觉得女户也是条出路，起码明面上不用担心被人拿捏，单独立户出去的话，财产是单独算的吧？
还有最重要的，她的人身权。
她弟不能卖她吧？
“本王随口一说，你还连珠炮地说上了。”秦王简直想叹气，但一看她一身上下的打扮，特别是两脚上的绑腿。
的确和军伍融为一体。
不能拿她和寻常小娘子作比较。
“大王金口玉言，小人铭记于心。将来若是立女户困难，必定来寻求秦王府开恩。”明洛笑呵呵地想让秦王的女户之言落地。
“其实小人本来的安身立命之言，是希望有份差事，能在正经地方有个名，万一之后伤到了身子，没法行医挣钱，起码能温饱无虞能养老。”
即所谓的公务员。
哪怕伤病残了，也能有个保障。
有一小部分女性，便是以考上公务员为底线，促使着家人接受了她不结婚的事实，至少来说，人家有了份保障。
算是有组织有单位的存在。
变相嫁给了国家。
她在国家上班，国家给她粮饷保障她医疗，生死有交代。单位不说多好多温暖，但比给私企打工强。
明洛这话也是如此意思，不是图多少荣华富贵能做宰相尚书，她辛辛苦苦随军，要是能立下功，给她个养老的小官做做，总可以吧？
“你行医医术高超，达官显贵和市井黔首间都有了名声，只要不伤到脑子，看诊到七老八十肯定没问题。”
秦王听着她略有自伤的话语，到底在心底生出零星奇异而怜悯的感慨。
“七老八十？”
明洛大惊。
她活那么长干嘛？
七老八十不在家享福颐养天年，还在干活？
那她前半辈子辛苦操劳的钱去了哪里？
“我活不到那会儿……小人的阿耶，眼下已经不怎么坐堂出诊了，他身体不太好，小人都让他在家养老。”
明洛没直接说自己命短，七八十岁的事儿有啥好想。
大多数人活不到古稀。
你秦王天之骄子都不行呢。
“你阿耶……”秦王刚一开口便瞧见不远处奔走来的薛收和杜如晦二人，以及因着出了医务大营四面八方扫过来的隐晦打量。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在这处和明洛继续闲话。
谈论发一些没有意义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和明洛都没什么好处。
“大王慢走，中军事务繁忙，小人们不叨扰您了。”明洛自然也看见了快步而来的杜如晦和另外一人，识时务道。
“嗯。”
秦王没再说什么废话，只扫了她一眼，领着吃饱喝足的扈从随侍们离去，徒留医务营的一干人等凌乱了几秒。
贵人都走了，大家伙儿不会站在营外吹风当桩子。
尤其明洛转身时看到李选那厮在不远处的注视，那眼神直勾勾的，身板笔挺挺的，显然打击不小。
不会他也邀请过秦王用餐吧？
明洛压下有些不屑的嘴角，光瞧那些亦步亦趋随在李选身侧的倒霉药僮，瘦不拉几地又脏又讨人嫌，可想而知他这做领导的没团结好下属，起码没她做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