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闻人语的手指上。
那根纤细的手指，就那么轻轻地，点在华联超市望京旗舰店正对面的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图标记上。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出风口的微弱嘶鸣。
“这里。”
闻人语收回手指，声音平静。
“就是我们的滩头阵地。”
“闻人董，这……这是个啥啊？”
雷啸眯着眼睛，把脑袋凑到地图前，脸几乎要贴了上去，看了半天，才从那个小点旁边找到一行比蚂蚁还小的备注。
他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麦……香……坊？”
“面包店？”
雷啸念完，猛地抬起头，一脸活见鬼的表情看着闻人语。
“我操，闻人董，您没开玩笑吧？咱们放着人家的航母战斗群不打，非要去干人家门口那个修自行车的？”
这个比喻虽然粗俗，却异常贴切。
整个团队的成员，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如果说，之前选择华联的旗舰店作为对手，是疯狂。
那么现在，选择这家旗舰店对面的一家听都没听说过的面包店作为战场，那就是……荒诞。
“我反对。”
方辰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扶了扶眼镜，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投屏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上面瞬间弹出了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
“麦香坊，夫妻店，主营手工面包和老式糕点。店主王德发，六十二岁，干了一辈子面包。这家店在这里开了十五年，曾经是附近居民的首选。”
“但是！”
方辰加重了语气，用激光笔在屏幕上画了一个圈。
“三年前，华联旗舰店开业，他们的自营烘焙区，直接照搬了麦香坊百分之八十的产品线，并且利用集团采购优势，将价格压低了百分之三十。”
“我调取了麦香坊近三年的流水。第一年，营业额下滑百分之五十。第二年，再下滑百分之七十。今年，已经连续三个月亏损，全靠店主的老本在硬撑。根据我的模型预测，这家店，最迟下个月就得关门。”
方辰说完，看向闻人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闻人董，这不是资产，这是个无底洞。我们收购它，等于花钱买了一具马上就要凉透了的尸体。毫无价值！”
“方辰说得对。”
苏眉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
“从品牌角度看，麦香坊这个牌子已经彻底死了。在周边所有消费者的认知里，它就是‘华联的廉价替代品’的失败版本。我们接手过来，不仅得不到任何品牌加成，反而要背上一个‘失败者’的标签。这对于我们新世界集团的品牌形象，是致命的打击。”
“对啊，闻人董，三思啊！”
“这玩意儿，白给咱们都不能要啊！”
会议室里，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第一次，整个团队，对闻人语的“神谕”，产生了集体性的，公开的质疑。
他们可以理解以小博大。
但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去扶一个已经躺进棺材，就差钉上钉子的人，去跟拳王泰森打擂台。
闻人语静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她才缓缓开口。
“都说完了？”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说完了，就准备一下。”
“秦晚，去准备收购合同。”
“苏眉，通知你的公关团队待命。”
“方辰，雷啸，跟我出现场。”
她没有解释一句。
没有反驳任何人的观点。
她只是下达了命令。
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独裁的方式，碾过了所有的反对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在一种混杂着憋屈、不解和习惯性服从的复杂情绪中，低下了头。
“是。”
……
半小时后，望京。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了麦香坊那破旧的店门口。
闻人语带着方辰和雷啸下了车。
一股浓郁又纯粹的黄油和小麦烘烤后的香气，瞬间钻进了他们的鼻腔。
很香。
香得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但这股香气，却无法掩盖这家店的萧条。
掉漆的招牌，蒙着一层灰的玻璃窗，店内灯光昏暗，三三两两的货架上，只摆着几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包。
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头发花白，满身都是面粉的老人，正佝偻着背，在柜台后费力地揉着面团。
整个店里，除了他们，一个顾客都没有。
与这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马路对面。
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巨大的“华联超市”LoGo像一颗发光的太阳，吸引着如潮水般的人流。光是那个宽敞明亮的烘焙区，就比整个麦香坊还要大上三倍。
方辰和雷啸站在麦香坊门口，看着这地狱与天堂般的景象，心里那股“鸡蛋碰石头”的无力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几位，想买点什么？”
老店主王德发抬起头，用围裙擦了擦手，声音有些沙哑。
闻人语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个货架前，拿起一个最普通的全麦面包，掰开一小块，放进嘴里。
她闭上眼睛，细细地咀嚼着。
方辰和雷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闻人董，这家店……”
方辰刚想再劝，就被闻人语抬手打断了。
她睁开眼，看着老店主，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师傅，你的面粉，是新西兰的？”
王德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您……您吃得出来？是新西兰有机农场空运过来的，一袋比国产的贵五倍。”
“黄油是法国的Aop认证。”
“鸡蛋只用当天产的走地鸡蛋。”
闻人语每说一句，王德发的表情就更震惊一分。
这些，都是他从不跟外人说的秘密，是他赔钱也要坚持的底线。
“好东西。”
闻人语点了点头，给出了评价。
然后，她转过身，对身后的秦晚说道。
“合同给他。”
“在市场价的基础上，上浮百分之二十。并且，我们需要聘请王师傅，担任我们新品牌的技术总顾问，负责所有产品的品控，月薪三万。”
这话一出，别说方辰和雷啸了，就连老店主王德发自己都懵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又看了看秦晚递过来的合同，哆嗦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姑娘……你……你这是干啥呀？”
“我是来收购你的手艺的。”
闻人语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
“我出钱，你出手艺。我们一起，去把对面的场子，砸了。”
在团队成员们无法理解的目光中，和王德发感激涕零、老泪纵横的眼神里。
那份薄薄的收购合同，就在这张油腻腻的柜台之上，迅速签订。
签完字，闻人语的团队走出这家破旧的小店。
所有人回头，看着那块写着“麦香坊”的掉漆招牌，再看看马路对面那座商业巨兽，心中都升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
战争，就要从这个连炮灰都算不上的地方开始？
就在这时。
华联超市那巨大的玻璃旋转门里，走出来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值班经理”胸牌的年轻人。
他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扫过闻人语一行人，和那家破旧的面包店。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随即，他转过身，背对着这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安哥。”
年轻人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兴奋。
“对面那家快死的老面包店，好像被人给盘下来了。”
“对，就几个外地人，看着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