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是这座钢铁堡垒苏醒的号角。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地平线，闻氏重工的巨大烟囱，已经开始向着天空，吐出新生的、充满力量的白色蒸汽。
崭新的蓝色工装，取代了往日油腻破旧的灰色。工人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与茫然，而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带着些许笨拙的热情。
“老张头，你那组的数控机床调试好了没？别拖后腿啊！”
“嘿，瞧不起谁呢！我们组昨晚就搞定了，今天就能试生产！倒是你，胡师傅，你那宝贝徒弟手艺练利索了没？别一上来就干废两块好钢！”
“滚蛋！我徒弟比你强！”
食堂里，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浆，混合着工人们粗声大气的玩笑，构成了一曲充满活力的交响乐。
一切都像是刚刚被雨水冲刷过，干净，明亮，充满了希望。
厂长办公室里，气氛同样热烈。
一张巨大的白板被推到了办公室中央，上面用不同颜色的马克笔，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流程图和技术节点。
“方辰，我需要你在一周之内，完成对三号和五号生产线的智能化改造方案。”
闻人语手指点在白板的核心区域，语气不容置疑。
“尤其是核心传动轴的精度控制，必须达到军工标准。”
“没问题。”
方辰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硬件部分我已经有了初步构想，软件算法才是关键。给我足够的计算资源，我能把误差控制在微米级别。”
“好。”闻人语点点头，目光转向苏眉，“舆论方面，暂时不要主动出击。顾氏现在是惊弓之鸟，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用产品说话。”
“明白。”苏眉抱着平板电脑，正在记录着什么，“我已经让公关团队准备好了几套预案，随时可以应对。”
闻人语的目光最后落在雷啸身上。
“你……”
她刚说出一个字，雷啸就一拍胸脯，咧嘴笑道。
“放心吧闻总！安保这块儿，我办事，你放心！我把那帮小子练得，现在一个个嗷嗷叫，别说地痞流氓了，就是飞进来一只苍蝇，我都得问问它是公是母！”
秦晚在一旁听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就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氛围中，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厂区的宁静。
工厂的大铁门外，五六辆漆黑的、挂着不同官方牌照的公务轿车，呈一个半包围的阵势，蛮横地停在了门口。
车门接连打开。
十几个身穿各色制服，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们胸前的徽章，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安全生产监督局、消防支队、税务稽查大队、环境保护署……
每一个名字，都足以让任何一家企业的老板心头一紧。
而现在，他们组成了一个阵容堪称豪华的“联合检查组”，不请自来。
为首的是一个地中海发型，挺着啤酒肚的男人。他看都没看门口神情紧张的保安，直接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对着工厂内部扬了扬。
“我们是市联合检查组，接到群众举报，前来对闻氏重工进行突击检查！”
他的声音通过一个手持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前广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傲慢。
“所有负责人，立刻到门口配合工作！”
办公室里，雷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妈的，来得够快的啊。”
他低声骂了一句，拳头下意识地捏紧了。
闻人语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但眼神依旧平静。她看向秦晚。
“秦律师。”
“我在。”
秦晚立刻站直了身体，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个即将进入战场的战士。
“你带法务团队去交涉。”闻人语冷静地发号施令，“记住，我们是合法经营的企业，配合检查，但要确保对方的每一个步骤都符合程序。让安保部的人带上录像设备，全程记录。”
“明白。”
秦晚推了推眼镜，转身快步离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坚定。
工厂门口。
秦晚带领着两名年轻的法务助理，与检查组形成了对峙。
“你好，我是闻氏重工的法律顾问，秦晚。”她递上自己的名片，语气不卑不亢，“请出示你们的执法证件以及本次检查的正式文件。”
地中海男人瞥了一眼名片，随手塞进口袋，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哟，还挺专业的嘛。”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证件晃了一下，又将那份文件递了过来。
“看清楚了，市里下的文，特事特办。现在，我们要进去了。”
秦晚接过文件，快速扫视了一遍。
文件本身天衣无缝，所有的签章都真实有效。
这正是顾长风的手段，用最合法的程序，来达到最非法的目的。
“可以。”秦晚点点头，侧身让开了道路，“我们会全力配合检查。但根据规定，我们需要对执法过程进行全程录像，以确保双方权益。”
地中海男人脸色一僵，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挥了挥手。
“随你们的便。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开始检查！”
一声令下，十几名检查人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立刻散开，冲进了各个车间。
一场名为“检查”，实为“找茬”的围剿，正式开始。
“这里！消防通道为什么堆放了两个纸箱？这是重大安全隐患！马上查封这个车间，停产整顿！”
一名消防人员指着角落里两个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设备包装箱，大声喝道。
车间主任连忙跑过来解释：“领导，这是昨天刚到的新设备，箱子马上就拉走……”
“马上？等出了事就晚了！封条拿来！”
不由分说，一张白色的封条，狠狠地贴在了车间的大门上。
另一个车间。
“这份是三年前的税务档案吧？为什么这里的法人签名颜色淡了一点？是不是伪造的？你们的财务流程存在严重问题！通知下去，在调查清楚之前，闻氏重工所有财务活动立刻暂停！”
税务稽查的人员，拿着放大镜，对着一份陈年旧档，做出了最终判决。
财务总监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环保署的人，则在厂区的排污口转悠了一圈，最后指着一处地面上淡淡的水渍。
“这里有不明液体残留，涉嫌违规排放！需要取样化验！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所有涉及排液的生产环节，全部停止！”
……
吹毛求疵。
鸡蛋里挑骨头。
每一项指控都看似有理有据，但处罚结果却被无限放大，招招都打在工厂运营的七寸上。
工人们从最开始的错愕，到后来的愤怒，最后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在自己挥洒汗水的机器上，在自己刚刚调试好的生产线上，贴上一张又一张冰冷的封条。
那位在厂里干了四十年的老工程师，死死地攥着拳头，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他看着自己刚刚亲手换上的“闻氏重工”的牌子，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雷啸陪在闻人语身边，脸色铁青。
“闻总，这帮孙子就是存心来搞事的！再让他们这么搞下去，咱们这厂子今天就得彻底瘫痪！”
他咬着牙，压低了声音。
“要不……我带人把他们‘请’出去？”
“不要冲动。”闻人语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个悠闲地站在中央，指挥着一切的地中海男人身上。
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棋子。
真正的棋手，是那个坐在顾氏集团顶楼，正冷笑着欣赏这一切的顾长风。
硬顶，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被扣上一个“暴力抗法”的帽子。
终于，这场闹剧式的大检查接近了尾声。
地中海男人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战果”，踱步走到了闻人语和秦晚面前。
他慢悠悠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了最后一份，也是最致命的一份文件。
那是一张白纸黑字，盖着鲜红印章的——《临时停产整顿通知书》。
“闻总，是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经过我们联合检查组的认真排查，你们闻氏重工存在多项重大安全隐患和违规操作。根据相关法规，我们决定，对贵厂进行无限期停产整顿，直到所有问题全部整改合格，并通过我们的复查为止。”
轰！
这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闻氏员工的心上。
停产整顿。
这四个字，对于一个刚刚重生的重工业工厂来说，无异于直接宣判了死刑。
地中海男人欣赏着众人脸上那震惊、愤怒、绝望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他将那张通知书，像一张战利品一样，递向秦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秦晚的脸上，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和恐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纸，看着上面每一个字，眼神反而一点一点地，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即将出鞘的手术刀。
她接过了那份通知书，指尖轻轻地划过纸面。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闻人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身边每个人的耳朵里。
“闻总。”
“他们越是想用程序来压死我们，就越是会留下程序的漏洞。”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给我一夜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