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的手指刚碰到藤椅扶手，手机就在桌角震了一下。他低头看去，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沈墨。
他没立刻接，而是把压在账本下的那张照片抽出来，塞进了抽屉最深处。窗外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偏了半寸，光斑在墙上晃了一瞬。
电话还在响。
他抓起外套披上，指尖刚触到门把手，才按下接听键。沈墨的声音直接撞进耳朵：“出事了，银行后面的小巷，有人被枪击。”
“人呢？”
“当场死亡，胸口两枪，现金被抢。监控拍到背影，但雨太大，脸看不清。”
丁浩拉开玻璃门，冷气扑在脸上。街灯还是黄的，车流没断，可他觉得整条街突然安静下来。他快步往前走，一边问：“什么时候的事？”
“二十分钟前。法医刚到，弹壳还在现场。”
“我马上到。”
他挂了电话，脚步加快。脑子里却浮起刚才那双停在门槛外的布鞋——湿泥沾在鞋尖，微微颤动。那时他以为只是错觉，现在想来，那像是某种提醒。
警车停在巷口，红蓝灯光扫过墙面。丁浩穿过拉起的警戒线，沈墨站在水洼旁，手里拿着证物袋，里面是一枚金属弹壳。
“9mm制式。”沈墨递给他看，“底部编号磨平了，手法干净。戴手套，没留痕。”
丁浩接过证物袋，凑近看了一眼。弹壳表面有细密划痕，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他翻了个面，发现底缘有一道斜向凹槽，不规则，不像机器加工。
“这道痕……不是出厂的。”
沈墨点头：“可能是退膛时撞到了硬物。但我们查过地面，没有撞击点。”
丁浩蹲下身，目光落在泥地上。一道鞋印从巷口延伸进来，踩进积水，又折向墙边。纹路清晰，菱形防滑设计，边缘被雨水冲得有些模糊。
“43码？”他问。
“对。和之前几起持枪劫案一致。”沈墨语气沉了下来，“目标取现，中途伏击，手法一样”
丁浩没说话，视线缓缓移向小巷深处。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滞重感，像是有东西卡在呼吸之间。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声音低了几分：“这里有东西。”
“什么？”
“还没散。”
沈墨看了他一眼，没追问，只是抬手示意周围警员后退十米。两名勘查人员收起相机，默默让出一片空地。
丁浩走到鞋印尽头，靠近墙角。那里有一小片干土，被屋檐遮住，没被雨水打湿。他慢慢蹲下，掌心贴地。
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
紧接着，一股闷痛猛地刺进太阳穴，像有人用钝器敲了一下后脑。他咬住牙，没动。画面碎片般闪现：一只手握着皮包，指节发白；脚步急促，踩进水坑；侧面黑影一闪，枪口火光炸开——
他猛地抽回手，喘了一口气。
“看见了？”沈墨低声问。
“没看清脸。但能感觉到……他没想到会死。”丁浩揉了揉额角，“开枪的人离得很近，不到三米。第一枪打中胸口时，他还站着，第二枪才倒下。”
沈墨盯着他：“你能确定时间顺序？”
“第一枪后，他身体前倾，像是想撑住墙。第二枪是从斜上方下来的，打穿肺叶。”丁浩闭眼回想，“开枪的人比他高一点，站姿稳定，没有犹豫。”
沈墨转身从证物箱里取出一张现场草图，铺在地上。他用笔标出受害者最后站立的位置，又画出两个射击点。
“第一枪在这里，第二枪……”他顿了顿，“说明凶手追了一步。”
丁浩点头：“他没打算一枪毙命。第一枪是为了让他停下，第二枪才是致命。”
两人同时沉默。
雨又开始下，细细密密，打在警戒棚上发出轻响。勘查人员撑伞过来，在弹壳发现处架起光源。灯光照在泥地上，鞋印的轮廓更清晰了。
“这纹路……”丁浩忽然开口，“菱形格之间有个小缺口，左脚外侧第三格。”
沈墨凑近看：“磨损？”
“不像自然磨损。像是被什么卡过，留下刮痕。”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鞋底，对比着地面印迹。突然意识到什么：“这种纹路常见于工地劳保鞋，但43码加大号，带防滑肋的……不多。”
“轮毂厂、建材库、装卸队。”沈墨接道，“我们已经调取附近商户的监控，重点排查这类鞋子。”
丁浩没应声，再次把手放在地上。这一次，他放慢呼吸，指尖轻轻按压泥土。痛感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是胸口被撕裂的灼热，混着铁锈味的气息涌进喉咙。他眼前浮现出一双眼睛，瞪得很大，映着灰蒙蒙的天。
“他叫什么名字？”丁浩问。
“李建军，做建材生意的。今天来取六十八万，说是付工人工资。”
“他知道要来取钱的事，有没有别人知道？”
“家人、会计、工地包工头。我们正在逐一核实。”
丁浩闭上眼，试图抓住更多片段。可那股执念像被风吹散的灰烬，只留下焦躁与不甘。他听见一声极短的闷哼，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没喊。”丁浩睁开眼，“枪响之后，他一句话都没说。”
沈墨眉头皱紧：“连求饶都没有？”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太快了。”
“或者……他认识开枪的人。”
丁浩没答，只是缓缓站起身。他的衣服下摆沾了泥，膝盖也湿了。但他没在意，目光仍盯着那道鞋印。
“这人站在这里开的第一枪。”他走到标记点，转身面向巷口，“如果是熟人，为什么还要埋伏？为什么不直接谈？”
“也许谈过了。”沈墨说，“谈崩了。”
丁浩摇头：“如果谈崩，不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动手。太显眼，风险大。除非……他本来就没打算谈。”
沈墨看着他。
“他是来找人的。”丁浩声音低下去，“不是来劫财。”
“可钱被抢了。”
“那是掩饰。”
沈墨沉默片刻，拿起对讲机：“通知技术组，重点排查弹道轨迹和射击角度。我要知道凶手当时的具体站位。”
对讲机回应了一声，声音被雨声盖住大半。
丁浩重新蹲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深入那片死亡瞬间的记忆，哪怕会承受更多痛楚。他必须听到死者最后的想法，看到最后一眼的画面。
沈墨站在旁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下他的肩。
雨越下越大。
丁浩的呼吸渐渐平稳，指尖微微发颤。他感觉到泥土中的寒意正一点点渗入身体，像有无数细针顺着经络往上爬。太阳穴突突跳着，视野变暗。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
很轻，只有一个字：
“谁……”
丁浩嘴唇微动，几乎要回应。
巷口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