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傅刚走,沈知微还坐在偏殿的案前。朱笔停在纸上,墨点落在奏本边缘。她没抬头,只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宫人捧着军报快步进来。
“北境急报。”女官低声递上文书。
沈知微伸手要接,却见一道身影先她一步上前。太子裴昭衍从侧廊走出,接过军报,手指稳稳展开卷轴。他站在光下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但没有慌乱。
她收回手,没说话,只轻轻将朱笔搁在砚台边。
朝堂上已聚了大臣。消息传得快,兵部尚书和几位武将都赶来了。有人主张立刻调兵,说边境异动不能等。年轻些的官员则担心是误判,若贸然出兵,反倒激化事端。
“敌军三日前集结于黑水坡,昨夜又退至鹰嘴岭。”太子开口,声音不高,但满殿能听清,“路线绕行荒原,粮道不通,马蹄印浅而散乱。若真要开战,不该如此。”
兵部尚书皱眉:“殿下,烽燧总管素来谨慎,既报敌情,必有依据。”
“我信他。”太子点头,“正因他可靠,我才更要查清真相。若是虚惊,朝廷不致轻启战端;若是实患,也不能仓促应战。”
他说完,转向传令官:“派三队斥候,分东、中、西三路探查,限两日内回报。另命沿边四城守将加固城防,清点粮草兵器,全军戒备,但不得主动出击。”
众人一静。
户部侍郎迟疑道:“若只是小股游骑扰边,这般调动,耗费不小。”
“耗费再大,也比打一场不该打的仗强。”太子看着他,“去年江南水灾,朝廷调度及时,百姓未乱。如今边事未明,更不能乱了阵脚。”
沈知微坐在偏座,听着没动。她曾以为自己会忍不住插手,毕竟过去每一步都靠算计走过来。可现在,她只觉安心。太子看问题的角度、权衡利弊的方式,已不需她再点拨。
两日后的清晨,驿马入城。
斥候带回消息:北境并无大军集结,仅有数百敌骑来回游荡,似为试探。真正的主力仍在千里之外的营地休整。此前异动,极可能是敌方故意放出烟尘,制造假象。
太子当庭宣示判断过程。他取出一张边防图,指着几处地形说:“黑水坡无水源,鹰嘴岭地势高,不利屯兵。敌军若真来袭,必走平谷道。但他们没去。这说明,他们不想打,只想扰我们心神。”
兵部尚书低头看图,半晌叹道:“老臣服了。”
几位老将互视一眼,终于躬身称善。
太子没得意。他转头看向沈知微:“母后以为,接下来该如何布防?”
她抬眼,目光温和。“你已做得很好。下一步,可在平谷道设伏哨,日夜轮守;同时令匠作监加紧修缮烽火台,确保一旦有变,三日内可传讯入京。”
“儿臣明白。”太子点头,随即下令照办。
朝会结束,大臣陆续退去。太子留下,走到她身边。
“儿臣以前总觉得,治国就是发令、调兵、定刑罚。”他说,“今日才懂,最难的是在不确定中做决定。错一步,可能劳民伤财;对一步,也不过是守住本分。”
沈知微合上手中另一份奏本。“你能想到这一层,就已超过许多人。为政不在猛,而在稳。不怕慢,只怕错。”
太子沉默片刻,忽然问:“母后当年第一次处理军务时,可曾害怕?”
她笑了笑。“怕。但怕没用,只能逼自己冷静。你现在比我当年强,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想,你在看全局。”
太子低头,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裴砚亲赐的监国印信。
“儿臣只希望,将来父皇母后退下时,这江山交到我手里,不会乱。”
沈知微站起身,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不会的。你今天没慌,也没急着立功,这就够了。治国如行路,走得稳的人,才能走得远。”
太子抬头看她,眼中有些光亮。
她转身走向御案,拿起一份新送来的折子。是工部报上来的一段河堤修缮计划。她翻开看了几行,提笔批了“准行”二字。
窗外阳光斜照,映在金砖地上。铜鹤香炉升起一缕青烟,笔架上的毛笔微微颤了一下。
太子站在丹墀上,望着她的背影。她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而是把空间留给他去试、去错、去成长。
他知道,这不是放权,是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议事厅。还有几份边关粮饷的单据等着他核对。
沈知微翻过一页奏本,唇角微扬。这一局,她终于不必再亲自执子。
一名女官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新的军情简报。她低头接过,扫了一眼内容,递给身旁内侍。
“送去太子书房。”
内侍接过,转身离去。
沈知微继续批阅手头的文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太子打开书房门时,天色已暗。他接过军报,展开细看。第一行字写着:“北境再报异动,三队游骑逼近边墙,已被守军击退。”
他盯着那句话,眉头慢慢皱起。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副将前来请示是否回击。
太子握紧军报,指节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