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悬在纸上,沈知微盯着那行未写完的字——“世家或将煽动舆论,制造……”她没有继续落笔,而是将纸折起,放入抽屉。窗外风声掠过屋檐,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她起身走到案前,翻出一份名单。王令仪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个人不能等,必须现在就见。
内侍很快传话下去。不多时,东阁外传来脚步声。王令仪穿着浅青色宫裙走入殿中,发髻上只簪一支玉兰银钗,神色平静,却带着一丝戒备。
“娘娘召我来,可是为了科举之事?”她开口,语气不卑不亢。
沈知微点头,请她入座。“我想请你做考务顾问,参与题库审定。”
王令仪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我虽读过些书,但此事牵连甚广。我家父兄皆在礼部任职,若我插手新政,恐惹非议。”
沈知微没说话,只是将一份策论题库推到她面前。“你先看看这些题目。”
王令仪翻开,一页页浏览。她的眉头渐渐皱起,在一道关于赋税改革的实务策题上停住。“这道题偏重地方治理,却未考《礼记》大义。士子若只懂实务,不通经义,岂非舍本逐末?”
沈知微看着她,心中默念口令。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她听见了王令仪的心声:“若能把经义和实务结合,才是真正选才。”
她收回视线,语气平和:“你说得对。我正想改这一题。只是才学有限,需有人帮我把关。”
王令仪抬眼看向她,目光微动。
“我不是要你站在我这边。”沈知微接着说,“我是希望有一个人,能确保这场考试公平、严谨。不是为了打压谁,也不是为了捧谁。是为了让真正有能力的人,有机会走上前。”
王令仪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可一旦我答应,便是与家族对立。他们不会容我。”
“我知道。”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份密报副本,放在桌上。“这位周御史,半月内三次私会北狄商队随从,账目往来不清。他今日在朝堂上反对女子科举,说得冠冕堂皇,可心里怕的是什么?怕寒门女子抢了他侄儿的官位。”
王令仪低头看那份密报,脸色变了。
“世家之中,并非人人清白。”沈知微声音不高,“他们嘴上讲礼法,实则护的是利益。若我们不破这个局,以后每一步都会被堵死。”
王令仪抬起头,眼神有些震动。
“我也曾是庶女。”沈知微缓缓说道,“没人信我能活到现在。每次往前走一步,都有人说我越界。可我不退。因为我清楚,如果我不争,就没有人替那些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女子去争。”
王令仪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忽然问:“你不怕他们联手反扑吗?”
“怕。”沈知微坦然回答,“但我更怕什么都不做。等下一代女子再想抬头时,还是同样的墙,同样的锁。”
烛光映在两人脸上,一片静默。
过了很久,王令仪终于开口:“我可以参与题库修订。但我不想以‘顾问’名义出面。太显眼。”
“可以。”沈知微点头,“你可以用匿名方式提意见,我会安排专人对接。”
“还有一个条件。”王令仪直视她的眼睛,“若将来有人因参与此事受罚,你要保她们一条生路。”
“我答应你。”沈知微伸出手,“我们一起把这条路打开。”
王令仪看着那只手,迟疑了一瞬,然后伸手握住。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没有多余的话。
盟约已成。
数日后,早朝议事。
礼部尚书出列,手持笏板:“启奏陛下,女子科举试点一事,民间已有流言四起,称此举败坏纲常,动摇宗法。臣请暂缓施行,待舆情平息后再议。”
几位大臣纷纷附和。
就在此时,旁听席上传来一声清亮回应。
“班昭续《汉书》,谢道韫领军守城,哪一次不是女子干政?若才德兼备,为何不可理民?”
众人回头,只见王令仪从席间起身,站于殿中。
她声音清晰,一字一句:“诸公所忧,是礼法受损,还是权途被分?若真为国计民生,何不等三年试点结果出来再论成败?如今未试先否,岂非惧怕公平?”
满殿寂静。
礼部尚书面色涨红,还想反驳,却被裴砚抬手制止。
沈知微坐在皇后位上,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一仗还没完。但至少,现在不是她一个人在打。
退朝后,沈知微在东阁批阅文书。王令仪站在她身旁,递上一份修改后的题库。
“我把经义和实务结合了。”她说,“比如这道题:‘论三代井田制之利弊,并拟今世均田之策’。既考根基,也考变通。”
沈知微接过一看,点头。“很好。就按这个方向改。”
王令仪犹豫了一下,又说:“我父亲今日问我是否见过你。我说只是例行请安。”
“他会查。”沈知微笑道,“早晚的事。”
“我不怕。”王令仪挺直背脊,“我已经想好了。若他们要断亲,那就断吧。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嘴里。”
沈知微看着她,眼里有一丝赞许。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通报声。
“启禀娘娘,监察司送来最新账册记录,涉及三位参与联名的大臣府邸进出物资明细。”
沈知微接过册子,快速翻看。其中一页标记清晰:某大臣府中每月接收南方绸缎商行供奉,数量远超家用所需。
她合上册子,交给身边女官。“存档,等时机到了再用。”
王令仪低声问:“下一步怎么办?”
“等。”沈知微说,“他们会跳得更凶。等到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王令仪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沈知微忽然叫住她。
“明日还来吗?”
王令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来。”她说,“明天我还来。”
她走出去,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沈知微坐回案前,提起朱笔,在名册上圈了一个名字。那是下一个可能动摇的人。
烛火跳了一下。
她放下笔,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宫灯一盏盏亮起,像星子落在人间。
风吹开了半扇窗,吹动桌上的纸页。
其中一张写着尚未公布的第二轮策题草案,墨迹未干的一行字被风掀起一角:
“若君主昏庸,臣子当忠还是当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