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太极殿前的铜铃还在响。沈知微站在垂帘后,手指贴着冰凉的玉柱。她听见外面脚步声由远及近,百官入殿,衣袍摩擦的声音像风吹过枯叶。
裴砚已经坐在龙椅上。他昨夜没睡,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背脊挺得笔直。案前放着一卷明黄诏书,边角压着青铜镇纸。
礼官唱喏,早朝开始。
裴砚没有提刺客的事,也没有追查那具尸体。他直接开口:“今日颁新政。”
殿内顿时安静。
“女子可入科场,三年一考,不限出身,唯才是举。各地设女子学堂,由户部拨款筹建,三年内务求覆盖各州县。”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接着,礼部尚书猛地出列,声音发抖:“陛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此乃祖宗家法!若容妇人登第为官,纲常何在?社稷何安?”
工部侍郎也上前一步:“臣附议!妇人理内事,不可干政。此举恐乱天下秩序!”
兵部左侍郎未说话,只低头盯着靴尖,但袖口微微颤动。
沈知微闭了闭眼,启动心镜系统。
三秒。
【不过是怕寒门女子登第,夺了我孙女赐婚权贵的机会!】
她睁开眼,嘴角轻轻一扯。
裴砚冷笑一声:“你们说祖宗家法?《周礼》可曾明文禁女子读书?先帝开寒门之路,朕推商贾入仕,如今再开女子之途,有何不可?”
礼部尚书脸色涨红:“可……可历代从未有过!”
“正因为从未有过,才要今日破例。”裴砚声音沉下去,“朕问你们,去年江南大灾,是谁写下《赈灾十策》传遍民间?是个女子。北境战报频传,是谁整理军情图录送至兵部?也是个女子。她们不能做官,只能躲在幕后替你们想对策——你们不惭愧,反倒阻她登堂?”
无人应答。
裴砚站起身,走到台阶边缘:“你们怕什么?怕真才实学的女子抢了你们的位置?还是怕天下人都看清,有些人坐在这儿,不过是因为生对了娘胎?”
殿中鸦雀无声。
户部尚书低着头,手指掐进掌心。他女儿曾在私塾读书,写得一手好字。他曾偷偷引荐她代笔奏折,如今被点破,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沈知微再次启动系统。
这一次,目标是兵部左侍郎。
三秒。
【裴昭残党还没清干净,这时候搞这种事,是要逼世家联手反他吗?】
她眼神一闪。
果然。这些人嘴上说着礼法,心里想的全是利益和站队。
她轻咳两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让裴砚听见。
裴砚立刻会意,抬手命内侍捧上一份名单。
“这是首批女子学堂名录。”他说,“共三十六所,分布在十二州。学生皆为寒门出身,已有诗文流传地方志。其中三人,文章被国子监列为范文讲授。”
礼部尚书还想争辩:“可科场乃国家重典,岂能轻易更改规制?”
“规制不是死的。”裴砚打断他,“当年科举初立时,也曾有人说‘士族之外无贤才’。现在呢?多少寒门子弟撑起朝廷?今日不过是再往前走一步。”
他扫视群臣:“谁还有异议?”
没人敢再上前。
几位老臣交换眼神,慢慢退了回去。
早朝结束,大臣们鱼贯而出。有人低声议论,有人面色铁青。三五成群地聚在廊下,声音压得很低,但愤怒藏不住。
沈知微从垂帘后走出来,脚步平稳。
裴砚坐在原位没动,手里拿着一封边关急报。信纸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被火燎过。
“你刚才用了几次?”他问。
“两次。”她说,“一次看礼部尚书,一次看兵部左侍郎。”
“看到了什么?”
“他们不是真在乎礼法。”她声音很轻,“一个怕姻亲利益受损,一个担心你会因新政失稳,引来裴昭余党反扑。”
裴砚放下信,抬头看她:“你觉得我说错了?”
“没错。”她说,“但他们会用更隐蔽的方式拖垮它。比如拖延建学堂的银子,或者在考题上动手脚。”
裴砚点头:“所以不能等。”
“也不能全靠打压。”她走到案前,拿起那份诏书,“你要拉一个人进来。”
“谁?”
“王令仪。”她说,“她是清流世家出身,却一直主张女子应有出路。让她牵头办京中女子学院,既能安抚部分开明士族,又能分化反对势力。”
裴砚沉默片刻:“她愿意?”
“我去谈。”沈知微说,“她不是蠢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站队。”
裴砚看着她,忽然问:“你不害怕吗?这么走下去,他们会恨你入骨。”
“我已经不怕了。”她说,“十年前他们让我跪着活,今天我要站着走完这条路。谁挡,就掀翻谁。”
裴砚嘴角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那份诏书重新盖上玉玺印。
外面传来宫人脚步声,雪柳捧着茶盘进来,放在侧案上。
沈知微转身走向门口。
“去哪儿?”裴砚问。
“去惠风轩。”她说,“先把人请来,才能谈下一步。”
雪柳跟上去,低声道:“娘娘,刚才几位大人在廊下说了狠话,说您这是‘牝鸡司晨’,迟早惹得天怒人怨。”
沈知微脚步没停。
“让他们说。”她说,“等她们也能走进科场那天,这些话自然就没人听了。”
走出太极殿,阳光照在石阶上。远处传来钟声,一声接一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
云层很厚,但光线正一点点透出来。
回到议政偏殿,她在案前坐下。宫人奉上热茶,她没喝,只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
树皮裂开一道缝,里面钻出嫩绿的新芽。
她对雪柳说:“去惠风轩,请王妃稍候。就说皇后有要事相商。”
雪柳领命而去。
她独自坐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不多时,内侍来报,裴砚批完边报,去了御书房,留下口谕:女子科举之事,全权交由皇后督办。
她点头,没说话。
外面风大了些,吹动窗纸哗哗作响。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块黑布上的闭眼图腾。刺客死了,但组织还在。他们不会只动手一次。
而今天这道诏书,等于在世家心口划了一刀。
两边的敌人,都要动了。
但她不在乎。
她等这一天太久了。
从被人踩进泥里,到站在这里颁布新令,每一步都是血换来的。
只要裴砚还在上面压着,她就有时间铺路。
第一步,已经走出去了。
她翻开桌上的册子,是各地才女名册。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有的来自贫户,有的出自寡母之家,全都靠着自学成才。
其中一个名字被圈了出来:林婉儿,十七岁,湖州人,着《女诫辨》三篇,驳斥陈腐闺训。
她多看了两眼,提笔在旁边批了一句:可堪重任。
这时雪柳回来,低声说:“王妃已到偏厅等候。”
沈知微合上册子,起身整理衣袖。
她走出去,穿过长廊。
偏厅里,王令仪正坐在椅上喝茶。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沈知微坐下,“我找你来,是有一件事要你决定。”
王令仪看着她,目光沉静:“娘娘请讲。”
沈知微直视她的眼睛:“京中第一所女子学院,我想让你当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