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笔,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她将写好的《海疆安民疏》收进匣子,抬头看了眼窗外。天光正亮,宫道上已有官员陆续入殿,早朝即将开始。
她起身整理衣袖,对女官道:“把昨夜整理的《民生利弊策》带上,还有那三封百姓来信。”
女官应声取来文书。沈知微接过,指尖抚过信纸边缘。凉州老农的字歪斜却用力,徐州织户的妻子用的是粗笔短句,婺源那位母亲甚至不会写字,是请人代笔的。每一封都写着同一件事——活路。
早朝钟响,群臣列班。裴砚端坐龙椅,目光扫过殿中。沈知微立于侧位,待礼毕后上前一步。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但清晰传遍大殿,“臣昨日细查户部三年税录、灾荒赈册与医馆救治名册,得出一策。今愿陈请新政三项:一为农政减赋,二为商税宽限,三为广开学堂。”
话音落,殿内一阵低语。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娘娘此言差矣。祖制规定田赋不可轻动,商税乃国库重源,若减免过度,恐伤国本。至于女子入学……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另一名官员附和:“医馆已是大耗钱粮,如今再推三改,财政如何支撑?还请三思。”
沈知微不急不恼,转向裴砚:“陛下可否命人宣读三封民间来信?”
裴砚点头。内侍接过信,逐一朗读。
第一封来自凉州。老农说去年秋税减了一成,家里终于有钱买牛,今年开春多垦两亩地,儿子也不用去外乡做苦力了。
第二封是徐州一位织布妇人所写。她丈夫死后独自撑家,过去每卖一匹布都要交入市税,压得喘不过气。新政试行月余,税减半,订单翻倍,她雇了两个帮工,日子有了盼头。
第三封最短。婺源山村的一位母亲说,女儿七岁,聪慧好学,可从前学堂只收男童。如今听说新政要办女学,她连夜赶路三十里,只为问一句:“我家闺女真能上学吗?”
信读完,大殿安静。
沈知微开口:“百姓不是不愿纳税,是先得有饭吃,有地种,有活路走。我们减的是一时之税,换来的是万亩耕田、千家作坊、万民读书识字。这些人活了,产出了,税收自然回来。”
她顿了顿:“去年全国因伤病无医而死者一万三千人,六成死于可治之症。医馆推行后,这个数字已在下降。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不让更多人因为穷、因为没机会,早早断了命。”
老臣皱眉:“可新政涉及面太广,若一处出错,便是连锁动荡。不如逐年试察,稳中求进。”
“稳?”沈知微看向他,“三年前甘州大旱,百姓啃树皮的时候,没人说‘稳’;去年徐州水患,流民沿街乞讨时,也没人提‘缓行’。现在我们有了准备,有了数据,有了百姓盼着,还要再等三年?”
她从袖中取出一幅图卷,展开于案上:“这是我拟的《新政施行图》。选十处州县为试点,南北皆有,山地平原俱全。每一地设专责官吏,按季上报成效。若有问题,随时调整。这不是蛮干,是步步为营。”
裴砚起身走下台阶,亲自查看图卷。良久,他抬眼:“既已有备,何须拖延?即日起,户部负责农税调整,礼部督办学堂设立,工部协同地方修缮校舍。各部三日内呈报细则。”
众臣躬身领命。
退朝后,沈知微回到偏殿。她刚坐下,便见一名小吏低头进来递折子。那是从扬州派来的奏事官,脸色泛红,额上有汗。
她不动声色,指尖轻触耳后玉坠。
【系统启动】
三秒静默。
机械音响起:【老爷说这回税少了,打算多开两亩桑田,再养五十匹蚕】
她收回手,神色未变。
又过片刻,另一名小吏前来禀报甘州事务。她再次启用系统。
【学堂真要招女童?我妹子有救了】
沈知微垂眸。两次心声,皆与传言相反。
她当即召来女官:“你立刻安排虎卫便装出京,去甘州、扬州、婺源三地查访。不必惊动地方,只看百姓反应,三日后回报。”
女官领命而去。
两日后的清晨,第一批密报送到了。
甘州方面称,农户自发组织修渠引水,村老在祠堂前喊话:“朝廷给了减税令,咱们不能躺着等饭吃。”当晚就有三十户人家报名出工。
扬州更热闹。不少商肆挂起红幅,写着“新政惠民”。市集交易量比上月同期多了三成。有布庄老板逢人就说:“税轻了,敢接大单了,这生意才算活过来。”
婺源那边传来消息,村里几个妇人凑钱请先生,说等官办学堂建好,她们的孩子一定要第一个进去。
沈知微一页页看完,放在案上。
她提起笔,在《民生利弊策》最后添了一行字:民心非争而来,乃以实举换之。百姓看得懂真心,也记得住好处。
午后,裴砚来了偏殿。
“各地反馈我都看了。”他说,“你说得对。这次不是施恩,是还权于民。”
沈知微点头:“只要他们觉得这世道值得拼一把,就会自己动手改命。”
裴砚看着她:“接下来呢?”
“先盯紧试点。”她说,“一季之后,若成效稳固,便可推向全国。”
裴砚沉默片刻:“你知道反对的人不会罢休。他们会找漏洞,会造谣,会说新政扰民。”
“那就让他们看。”沈知微站起身,“事实比话更响。只要百姓的日子在变好,说什么都不重要。”
裴砚笑了下,转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他又停下:“今晚内阁议事,你要来吗?”
“我去。”她说,“新政刚起步,不能松手。”
裴砚点头,走了出去。
沈知微坐回案前,翻开新的册子。这是明日要批的工部报文,关于十处学堂选址的图纸。
她刚看了一行,门外脚步声急促。
女官快步进来:“娘娘,宫外传来消息,婺源那边……村里的妇女们已经开始教孩子认字了。用的是旧历书撕下来的纸,炭条当笔,在地上写。”
沈知微握笔的手顿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看图纸。笔尖落在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线。
远处宫墙外,炊烟升起,街巷间传来孩童背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