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从李家坳的方向升起，像一条黑龙爬向灰蒙蒙的天空。陈征趴在半山腰的岩石后面，手指不自觉地抠进了泥土里。三天前，他和韩老头离开村子时，那里还有几十户人家，现在却只剩下一片废墟。
\"狗日的小鬼子...\"张铁柱咬牙切齿地骂道，手里的步枪握得咯吱作响。
陈征没说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村口那棵老槐树——树上钉着一个人。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认出那是李家坳最年长的李老汉，曾经给他讲过山神故事的慈祥老人。现在，老人被刺刀钉在树干上，像一只被展示的猎物。
\"连长，咱们还等什么？\"李小虎的声音带着哭腔，\"杀下去给乡亲们报仇啊！\"
陈征缓缓摇头。自从带着三连来到这片区域活动，他已经学会了控制那股随时会爆发的怒火。韩老头说得对，愤怒是好的，但必须用在正确的时候。
\"侦察班，摸清楚情况。\"陈征低声下令，\"其他人原地待命，保持隐蔽。\"
两个小时后，侦察兵带回了令人窒息的消息：李家坳四十八口人，除了十几个青壮年被抓走修炮楼外，其余全被杀害。妇女死状尤其凄惨，有个孕妇被活生生剖开了肚子...
\"啪！\"陈征手里的树枝被捏断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被抓的人带去哪了？\"
\"东北方向，五里外的新建炮楼。\"侦察兵回答，\"大概一个小队的鬼子看守，还有二十多个伪军。\"
陈征眯起眼睛。一个小队的日军，加上伪军，至少六十人。而他手头只有三连的八十多人，虽然最近补充了一些弹药，但硬拼肯定吃亏。
\"柱子，咱们还有多少炸药？\"
\"就两包，连长。\"柱子挠挠头，\"上次打补给站用差不多了。\"
陈征思索片刻，突然想起韩老头的小屋后面有个废弃的猎户小屋，里面可能有些能用得上的东西。
\"铁柱，带一排警戒。其他人跟我来。\"
...
猎户小屋比陈征想象的还要破败，屋顶塌了一半，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但走进去后，陈征眼前一亮——墙上挂着几张兽皮，角落里堆着些捕兽夹和工具，最令人惊喜的是，门后居然立着一把自制猎弓和一壶箭。
\"好东西啊！\"李小虎拿起猎弓试了试弦，\"还挺结实。\"
陈征检查着那些捕兽夹和绳索，一个计划逐渐在脑海中成形。他转向柱子：\"你会做地雷吗？\"
\"会倒是会...\"柱子挠头，\"但没材料啊。\"
陈征指了指墙角的一堆铁钉和铁片：\"这些够吗？加上咱们那两包炸药。\"
柱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够做四五个简易地雷！\"
\"那就动手。\"陈征又拿起那把猎弓，\"小虎，你箭法怎么样？\"
\"俺爹是猎户，从小教俺射箭。\"李小虎挺起胸膛，\"三十步内，指哪打哪。\"
\"好。\"陈征把弓递给他，\"从现在起，你就是咱们的弓箭手了。\"
当天晚上，陈征带着几个骨干在煤油灯下研究作战计划。他用木炭在地上画出炮楼和周围地形，指着几个点说：
\"这里、这里和这里，埋上地雷。柱子带迫击炮组埋伏在这个山坡上，等我的信号。铁柱带一排从西边摸进去，优先解救乡亲们。\"
\"连长，那你呢？\"张铁柱皱眉问道。
陈征嘴角微微上扬：\"我和小虎从正面吸引火力。\"
\"太危险了！\"张铁柱差点喊出来，\"那可是一个炮楼！\"
\"所以才要吸引他们注意力。\"陈征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硬拼的。\"
第二天拂晓，一切准备就绪。陈征和李小虎穿着从日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军装——这是昨晚他们伏击一个巡逻队的战利品——大摇大摆地向炮楼走去。
\"记住，别说话，装得凶一点。\"陈征低声叮嘱，\"看到军官就鞠躬。\"
李小虎紧张地点头，额头上的汗珠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陈征其实也心跳如鼓，但那种奇怪的预感告诉他，这次行动会成功。
距离炮楼还有两百米时，哨兵发现了他们。
\"止まれ！谁だ！\"（站住！什么人！）
陈征挺直腰板，用日语吼道：\"第3中队巡逻队！有重要情报！\"
哨兵犹豫了一下，回头喊了句什么。很快，一个日军军曹走出炮楼，眯着眼睛打量他们。
陈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被识破，他们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就在这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他仿佛能预见到接下来几秒会发生的事：军曹会要求看证件，然后...
\"把帽子压低点。\"陈征用中文低声对李小虎说，\"我数到三，你就射那个军曹。\"
\"可、可是...\"
\"一、二、三！\"
李小虎的动作快得惊人。只见他手一抬，一支箭已经离弦而出，正中军曹咽喉。军曹瞪大眼睛，捂着脖子倒下的同时，陈征已经掏出手枪，两枪撂倒了哨兵。
\"敌袭！\"炮楼里顿时炸开了锅。
陈征拉着李小虎迅速后撤，子弹追着他们的脚步打在土路上。当他们跑过第一个拐角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第一个地雷被触发了。
\"打信号弹！\"陈征对早已埋伏在灌木丛中的通讯员喊道。
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瞬间，柱子的迫击炮开火了，第一发炮弹就打在炮楼二层，炸得砖石飞溅。紧接着，西边也响起了枪声——张铁柱带人冲进了关押乡亲们的工棚。
陈征和李小虎躲在一块巨石后面还击。日军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有的往炮楼里跑，有的则冲向爆炸方向，正好踩上第二个地雷。
\"砰！\"一团火光过后，三个日军被炸上了天。
陈征正要换弹夹，突然浑身一紧——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而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他本能地扑倒李小虎，几乎在同一秒，一梭子机枪子弹擦着他们的头皮飞过。
\"操！\"陈征抬头看去，炮楼顶层的机枪正对着他们疯狂扫射。
\"小虎，能射到那个机枪手吗？\"
李小虎探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太远了，俺的弓够不着。\"
陈征咬牙。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但继续趴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就在这时，炮楼侧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张铁柱他们炸开了围墙！
炮楼里的日军顿时乱了阵脚，机枪也调转方向去压制那边的进攻。陈征抓住机会，带着李小虎冲向一处凹地，那里可以避开炮楼火力。
\"连长！看！\"李小虎突然指着炮楼后方。
一个瘦高的身影正猫着腰接近炮楼，手里抱着个冒烟的包裹。陈征眯起眼睛——那不是三连的人！
\"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炮楼后墙被炸开一个大洞。那个身影灵活地钻了进去，接着里面传来激烈的枪声和惨叫。
\"那是谁？\"李小虎瞪大了眼睛。
陈征也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这是友非敌。他果断下令：\"全连冲锋！\"
战士们呐喊着冲向炮楼。日军腹背受敌，很快溃不成军。当陈征冲进炮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一个满脸煤灰的壮汉正用一把铁锹拍碎最后一个日军的脑袋，地上已经躺了七八具鬼子尸体。
壮汉转过身，看到陈征的军装，立刻举起铁锹：\"小鬼子，受死吧！\"
\"自己人！\"陈征赶紧扯下日军帽子，\"我们是八路军！\"
壮汉愣了一下，警惕地盯着陈征：\"真的？\"
\"千真万确。\"张铁柱带着解救出来的乡亲们冲进来，\"这是我们陈连长。\"
壮汉这才放下铁锹，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陈征这才发现他大腿上有个血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医务兵！快！\"
...
战斗结束后清点战果：击毙日军二十三人，伪军十四人，缴获轻机枪两挺，步枪三十多支，弹药若干。三连牺牲五人，伤九人，但成功救出十六名乡亲。
那个神秘的壮汉经过包扎，已经脱离了危险。陈征坐在他床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救命恩人。壮汉身高近一米九，膀大腰圆，手掌厚得像熊掌，但眼神却出奇地温和。
\"多谢兄弟出手相助。\"陈征递给他一碗热水，\"怎么称呼？\"
\"村里人都叫我柱子。\"壮汉的声音低沉沙哑，\"因为俺爹是泥瓦匠，俺从小就会垒柱子。\"
\"你是李家坳的人？\"
柱子摇摇头，眼神突然变得凶狠：\"俺是赵家沟的。半个月前，小鬼子来抓壮丁修炮楼，俺爹反抗，被他们...被他们...\"他的声音哽咽了，\"俺逃出来，一直想报仇...\"
陈征拍拍他的肩膀，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柱子突然抬头：\"长官，你们缺炮手不？\"
\"炮手？\"陈征一愣。
柱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俺在东北军干过两年，专门打迫击炮。刚才看你们那炮打得...实在不咋地。\"
陈征忍不住笑了：\"确实不怎么样。我们只有一个半吊子炮手。\"
\"那让俺试试？\"柱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保证指哪打哪！\"
陈征带他来到缴获的迫击炮前。这门九七式81mm迫击炮是他们最宝贵的武器，但一直没找到会用的人。
柱子一看到炮，整个人都精神了。他熟练地检查炮管、支架和瞄准具，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有炮弹吗？\"
陈征让人拿来两发。柱子二话不说，架好炮，调整角度，然后指着远处一棵孤零零的树：\"打那棵树行不？\"
那棵树少说有五百米远。陈征点点头：\"请便。\"
\"嗵！\"炮弹飞出炮膛，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那棵树旁不到两米的地方。虽然没有直接命中，但这个准头已经让周围的战士们惊呼出声。
\"再来一发。\"柱子稍微调整了一下。
第二发炮弹不偏不倚，正好在树冠上炸开，炸得树枝四溅。
\"神了！\"李小虎蹦了起来，\"柱子哥，你太厉害了！\"
陈征也震惊不已。这种精准度，放在整个师里都是顶尖的。他正色道：\"柱子同志，我正式邀请你加入八路军，担任我们连的炮手。\"
柱子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黄牙：\"只要能打鬼子，俺干啥都行！\"
当天晚上，部队在清理过的炮楼里休整。陈征站在顶层，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李家坳废墟。乡亲们的尸体已经就地掩埋，但那股血腥味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连长，吃点东西吧。\"李小虎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粥，\"乡亲们特意给你做的。\"
陈征接过碗，突然问道：\"小虎，你说我们这么做，真的能救更多的人吗？\"
李小虎愣了愣，随即坚定地点头：\"当然能！今天不就救了十六个吗？要不是连长，他们早晚得被鬼子折磨死。\"
陈征没说话。他想起了韩老头，想起了那个被钉在树上的李老汉，想起了那些被残杀的妇女儿童...还有多少这样的村庄？多少这样无辜的百姓？
\"传令下去，\"他突然说，\"明天一早，全连开拔。这附近还有三个日军据点，咱们一个个端掉它们。\"
\"是！\"李小虎兴奋地敬了个礼，跑下楼去。
陈征望着远处的地平线，握紧了拳头。复仇的火焰仍在燃烧，但现在，它有了更明确的方向——不是单纯的杀戮，而是保护。保护那些还活着的，还有机会活下去的人。
柱子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后：\"连长，俺做了几个新玩意儿，你要不要看看？\"
陈征转身，看到柱子手里拿着几个改装过的地雷，结构精巧，威力看起来比之前的大不少。
\"用鬼子的手榴弹改的。\"柱子憨厚地笑着，\"明天打据点，保准让小鬼子喝一壶！\"
陈征拍拍他的肩膀，突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一些。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有三连的弟兄们，有柱子这样的能人，还有无数渴望自由的乡亲们。
这条路还很长，但至少，他们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