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隔着轻纱，他仿佛能感受到左相如那灼热得几乎要穿透皮囊、直达灵魂的目光。
这番话，霸道、不讲理，甚至带着点蛮横……但毫无疑问将真心剖开出来展示，即便后来如何，也足以让人相信她此刻的真挚诚恳。
其实，程青怀两世为人，都极少或者说从未有过，这种被强烈需要、被不惜一切守护的感觉。左相如有一丝真心，他从未怀疑，然而终究是两条错位的平行线，在某一刻不小心交织，就引火烧身……
程青怀心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触动永远不足以蒙蔽他的眼睛。理智迅速回笼，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燥意。
他重新闭上眼，将头偏向另一边，彻底隔绝了左相如那过于炽热的视线。声音透出一丝疲惫：
“将军说完了？说完了就歇歇吧。甜言蜜语省省力气，留着对付你那难缠的‘贵客’们。我困了。”
说罢，他不再言语，仿佛真的倦极，只想沉入梦乡。
左相如看着他再次紧闭的双眼和那拒人千里的姿态，满腔汹涌的情意如同撞上了冰冷的礁石。那刚刚因为“激赏”而升起的暖意，被程青怀这盆冷水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挫败和无奈。
甜言蜜语？她左相如这辈子何曾对人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刚才那番话，句句发自肺腑，是她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心声！可在他眼里，却成了……省省力气的废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恼怒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半晌，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左相如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也学着程青怀的样子，重重地靠回车壁，闭上眼睛。
只是，那双闭上的眼眸下，是翻涌不息的情绪风暴。赫连献之贪婪的目光，崔明珍阴鸷的笑容，程青怀毫无动摇的拒绝……交织在一起，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知道，程青怀说得对，危险必将接踵而至。而她要做的，不是在这里倾诉衷肠，而是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那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贺州扫除匪患拔除豪商蛀虫是她肩上重担，程青怀更是她私心所系，两者，都不可能放下。
或许，未竟的诺言确实是甜言蜜语，但她必须要让他知道，也将自己的烙印深深刻在那又爱又恨的灵魂之上。风暴之中，赢的一定是她，而他的心，她也要定了。
——
三皇女一党的行动在接风宴后的第二日便悄然展开。
贺州城西，一处由镇南军维持秩序、相对安稳的临时安置区。茗儿和喜儿刚替程青怀从药铺抓了药出来，便被两个衣着体面、笑容和蔼的“管事娘子”拦住了去路。
“两位小哥可是左将军夫郎身边的茗儿和喜儿？”其中一个管事娘子笑容可掬，“三殿下体恤贺州百姓，尤其感念左夫郎福泽深厚，特命我等采买些上好滋补药材，赠与夫郎调养身体。只是我等粗鄙，恐惊扰夫郎清静，还请两位小哥代为转交，并在夫郎面前美言几句，殿下也是一片心意。”
说着，两个沉甸甸的锦盒便被塞到了茗儿和喜儿手中。锦盒入手温润，一看便知是上等木料，里面药材的价值更是惊人。
两个少年哪见过这种阵仗，捧着锦盒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又惊又怕，连连推拒。
“不……不行的！夫郎从不收外人的东西，将军知道了会责罚我们的！”喜儿胆子稍大，急声道。
那管事娘子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小哥此言差矣。三殿下岂是‘外人’？殿下代天巡狩，体恤下情，一片心意，岂能辜负？再者……”
她目光扫过茗儿苍白的小脸，意有所指，“听闻小哥茗儿家中尚有寡父和幼弟，就住在城南安置棚？贺州初定，棚户区人多眼杂，鱼龙混杂，这安全……啧啧，可要当心啊。殿下仁厚，最是关心百姓安危，已吩咐巡防多加留意，定保小哥家人平安。”
茗儿闻言，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家中情况，对方竟一清二楚，这哪是关心，分明是赤裸裸的威胁。
另一个管事娘子也凑近喜儿，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喜儿小哥，听说你有个相好的小木匠，手艺不错，在帮着重建衙门？年轻人前途无量啊。只是这重建工地上，人多手杂，万一不小心碰了钉子、摔了木头……啧啧，可惜了。”
喜儿捧着锦盒的手也开始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
“两位小哥是聪明人。”第一个管事娘子重新挂上和善笑容，轻轻拍了拍茗儿怀里的锦盒，
“殿下只是关心夫郎，想多了解些夫郎的喜好习惯，比如……夫郎为何总在脑后罩着那方青绸？可是有什么特殊缘由？说出来，殿下也好投其所好，备些更合心意的礼物。这点小事，总不会让将军知道吧？况且，说了，对小哥们的家人、相好，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是吗？”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在巨大的恐惧和对方洞悉一切的威压下，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茗儿带着哭腔，哆哆嗦嗦地将程青怀头发被粗暴割断、为了遮掩失仪才用青绸覆盖的事情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夫郎……夫郎不是故意的……是之前落难时……不得已才……”茗儿语无伦次，只想赶紧摆脱这可怕的纠缠。
得到了关键信息，两个管事娘子满意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再纠缠，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殿下会记得两位小哥的功劳”，便扬长而去。
留下茗儿和喜儿捧着价值不菲的锦盒，站在街角，如同置身冰窖，浑身发冷。恐惧如同藤蔓，紧紧缠绕住他们的心脏。
……
有了茗儿喜儿的“口供”，三皇女集团势大，同样挖出莫如清劫持程青怀离开贺州城后的细节，程青怀待在了众人视线范围之外可整整两天啊，期间的事件经过曾被左相如粉饰，可这难不倒崔明珍，无需十分真，三分就足够了。她手握众多信息，顿时把握更大了，胸有成竹地将完善的计划献上。
此法甚毒，却也妙极，赫连献之当即拍板同意。由崔明珍献计而赫连献之在背后推波助澜的谣言很快散播开来。
现下贺州乃是非之地，明里暗里，云谲波诡从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