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居楼的饯行宴散后,宋姝菀乘着尚书府的马车回了府。
她尚不知晓,自己马车驶离惠居楼时,街角阴影处,有一双阴毒如蛇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那华盖马车,直到它消失在长街尽头。
上官昊。
宣平伯爵府的小公子,曾经在京城也算是个跋扈风流的纨绔子弟。
他现在几乎销声匿迹,鲜少在人前露面。
原因无他,实在难以启齿。
那日他从常去的销金窟醉醺醺地回府,许是平日作恶太多。
半路上不知被哪个好心人下了黑手。
对方显然是个老手,趁他酒醉不备,手法利落…竟将他的小鸡鸡给齐根割了。
上官昊在府里养了数月,伤口是愈合了,可那地方空了,心也跟着扭曲了。
外面隐约有些风言风语,他更是不愿出门,整日躲在府里,看什么都觉得刺眼,听什么都像嘲讽。
最初那段时间,他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倒了血霉。
无法再行人事的上官昊将满腔的暴虐和屈辱尽数发泄在她们身上。
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几乎日日都有尸体裹着草席从伯爵府后门悄悄抬出去,扔到乱葬岗。
后来还是他父亲宣平伯怕事情闹得太大,惹来御史弹劾。
强行将他后院所有侍妾通通遣散发卖,才算勉强止住了这桩惨事。
没了可供凌虐的女子,上官昊的怒火便全数倾泻到了身边伺候的小厮婢女身上。
打骂是家常便饭,折辱人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全然不将下人当人看。
整个院子终日笼罩在低气压中,人人自危,只盼着这位祖宗哪天心情能好上些许,让他们喘口气。
今日,上官昊破罐子破摔,终于踏出了府门。
他本想随意逛逛,排遣心中积郁的邪火,却偏偏看见了宋姝菀从惠居楼出来。
登上马车,那副从容优雅、被众人隐隐簇拥的模样,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他本就溃烂流脓的心眼里。
凭什么?!
他上官昊好端端一个伯府公子,如今成了这般不男不女的残缺怪物。
活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光,满腔恨意无处发泄。
而宋姝菀这个贱人!
一个女子,不在闺阁里老老实实绣花弹琴,整日抛头露面,酒楼吃饭,结交权贵,过得如此潇洒肆意,风光无限!
她甚至……还是害他落到如此境地的间接推手之一!
若不是她屡次三番与他作对,让他在人前丢尽脸面,他心情何以郁结?
又怎会那日跑去喝闷酒,落了单,遭了暗算?
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在上官昊胸腔里翻滚沸腾,几乎要将他烧穿。
他那双原本还算不错的凤眼,如今因长期在怨恨和阴鸷中,早已失了光彩,变得浑浊沉黯。
看人时总带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恶毒,像沼泽里窥伺猎物的冷血动物,让人脊背发凉。
“少、少爷,咱们回府吗?”
身边跟着的小厮战战兢兢地询问,声音都在发颤。
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青紫,是前几日不慎打碎了一个茶杯被抽的。
上官昊没理他,只死死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他忽然不想回那个憋闷的府邸了,他要在街上走走。
看看这些依旧完好、依旧快活的人们,是怎么在他痛苦不堪的时候,肆意欢笑的!
他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步伐有些重,带着一股宣泄不出的戾气。
小厮们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紧跟其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走着走着,上官昊忽然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口停下了脚步。
他眯起那双死鱼眼,看向前方不远处刚从一家小药铺里走出来的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穿着半旧不新的棉布衣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药包,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
她低着头快步走着,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那道黏腻阴冷的目光。
上官昊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几息,忽然,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扭曲而残忍的笑容。
他想起来了。
苏玥。
那个曾在街上被他看中,想强行掳回府,却半路被宋姝菀那个多管闲事的贱人截胡救下的民女。
后来这女子似乎进了尚书府当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官昊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底的癫狂之色越来越浓。
他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小厮跟上,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了苏玥的身后。
苏玥完全没察觉到身后的尾巴。
她心里记挂着家中病重的母亲,脚步又快又急。
前些日子母亲染了风寒,原本以为吃几剂药就能好,谁知病情反反复复。
今日她去给二小姐告假出门买药时,府里相熟的大夫私下告诉她,病情有加重的迹象,需要添几味贵些的药材。
她一个在尚书府厨房的丫鬟,月例有限,哥哥苏诚给人打短工、干农活,收入也不稳定。
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早已掏空,还欠了药铺一些钱。
今日这包药,还是她求了药铺掌柜许久,答应月例一发就立刻还上,才赊来的。
心里沉甸甸的,苏玥拐进了城北一条狭窄破旧的巷子。
这里鱼龙混杂,住的都是些贫苦百姓。
她家就在巷子深处,一个低矮破败的小院。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浓郁的药味就扑面而来。
院子里,哥哥苏诚正蹲在一个小小的泥炉前,守着上面的瓦罐,小心翼翼地扇着火。
瓦罐里咕嘟咕嘟地响着,正是给母亲煎的药。
“哥,”
苏玥快步走过去,声音有些哑,
“娘怎么样了?”
苏诚抬起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焦虑。
他接过妹妹手里的药包,叹了口气:
“还是老样子,烧没完全退,咳嗽得更厉害了。大夫说的那几味药……”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为难和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玥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掉眼泪。
她正要说话,忽然……
“砰~~~!”
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
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直接裂开,歪斜着挂在门框上。
苏玥吓得惊叫一声,手里的药包差点掉在地上。
苏诚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将妹妹挡在身后,看向门口。
只见上官昊带着四五个凶神恶煞的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暗紫色的锦袍,脸色苍白阴郁,眼神扫过这破败的小院和惊惶的兄妹俩,如同在看两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子。
“小~小公子!”
苏玥认出上官昊,瞬间吓得脸色惨白,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些被当街拖拽、险些被掳走的恐怖记忆瞬间涌上心头。
苏诚也是心头巨震,但他还是强撑着挡在妹妹面前,声音发紧:
“你……你又想干什么?我警告你,我妹妹现在是在尚书府当差!是宋尚书府上的人!你要是再敢胡来,尚书府不会放过你的!”
“尚书府?”
上官昊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冷笑,
“呵……宋致远那个老东西,能护她一辈子?”
他慢条斯理地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有小厮机灵地从旁边搬了把家里唯一一把还算完好的旧椅子,用袖子擦了擦,放在他身后。
上官昊施施然坐下,翘起腿,恶毒的目光扫过苏玥惊恐的脸。
“本少爷今日来,可不是来抓人的。”
他故意放慢了语速,欣赏着兄妹俩恐惧的表情,
“本少爷我,心、地、善、良。”
他从袖袋里慢悠悠地抽出一张银票,手指一弹,那轻飘飘的纸片便打着旋儿,落在了苏诚脚边的泥地上。
苏诚低头一看,瞳孔骤缩…一百两!
“听说,你们那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娘,病得快死了,还没钱买药?”
上官昊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怜悯,眼神却冰冷残忍,
“这钱,够她买点好药,多喘几天气了。”
苏诚和苏玥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这个恶魔想干什么。
天下绝没有白掉的馅饼,尤其是上官昊给的。
“在尚书府当差,是吧?”
上官昊不再看苏诚,只盯着苏玥。
苏玥吓得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拼命往后缩。
上官昊今日似乎格外有耐心,竟没立刻发怒,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
“别怕。本少爷只是想让你,帮个小忙。”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诱惑和不容置疑:
“帮成了,这张银票,就是你的。非但如此,你们家这个狗窝一样的破院子,本少爷也出钱,给你们翻新得亮亮堂堂,保证你们娘老住得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