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烘烘的帐篷里，牌局重新开张。
一开始，围坐在牌桌旁的四个人——
连长郭玉杰、指导员方圆、班长张维，以及被临时拉上阵的新兵林白
彼此间的气氛和节奏差异巨大。
其中最格格不入的，就是小林白了。
他那份生疏感简直写在脸上，几乎能从空气里拧出来。
他是真的不会！！
掼蛋和咱们常见的斗地主不同，
这需要两副牌合并，整整108张。
每人拿到手里沉甸甸的27张牌，比普通的牌局感觉厚重不少。
林白低头看着手里花花绿绿、牌面陌生的纸牌堆，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和谨慎。
他并没有急于整理，而是像面对一个新课题一样，先整体观察着牌面的大小分布，出牌动作明显比旁边三位老手慢了好几拍。
“咳，林白，别急，慢慢来，班长教你！”六班长赵俊热情地站在林白身后，暂时充当起了“私人教练”的角色。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着林白手中的牌，耐心地开始普及掼蛋的基础规则，声音压得不高，尽量不干扰牌局。
“看啊，单张里面，除了大小王，最大的是主牌，”赵俊点了点林白手里的大王小王图案，“其他的数字牌，从大到小是A、K、q、J、10、9、8、7、6、5、4、3、2。记住，2是最小的单张。”
“炸弹知道吧？”看到林白点头，赵俊继续，“最大的炸弹是两张大王加上两张小王，这叫‘天王炸’，一出谁都得趴下，无敌！不过很难摸到……”
林白认真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牌堆边缘轻轻摩挲，消化着信息。
赵俊的讲解伴随着牌局的进展，变得更加具体：
“你看连长刚才出的那对K，这就是‘对牌’，两张一样的。”
“再看看指导员打出的三个7带一对4，这就叫‘三代二’。”
“顺子嘛，像张班长刚出的那把5、6、7、8、9，五张连续的单牌就是顺子。”
“连对，你也看到了，刚才指导员出的66、77、88……”
“钢板？哦，是指连续的三张牌，比如888、999，这叫钢板。”
“炸弹的种类可多了，”赵俊怕林白混淆，掰着手指强调，“不光四张一样的叫炸弹，两张以上连续的对牌也能炸，比如。还有，四联以上的三张牌也行，这样的，威力也不小！”
林白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目光却不仅仅停留在自己的牌和赵俊的讲解上。
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牌桌的每一个角落。
他观察着上家连长郭玉杰的出牌风格：和他本人一样，雷厉风行！牌一到手，几乎不假思索，“啪”地就甩出来，嗓门洪亮，脸上贴着的卫生纸条随着出牌的动作一颤一颤。
牌风大开大合，透着一股子勇往直前的莽劲儿。
他的下家，指导员方圆，则是另一个极端。
无论摸到的牌是好是臭，那张脸上永远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出牌时节奏匀称，手指平稳，眼神深邃，让人完全猜不透他手里攥着什么底牌，是胸有成竹还是虚张声势。
林白觉得，指导员这心态，简直比他的牌技更值得让人学习。
而对家的自家班长张维，风格又自成一派。
他打牌几乎没有任何废话，拿到牌后手指翻飞，迅速将牌按大小和组合排列整齐。
出牌时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如同在执行一项精准的战术动作，效率极高。
他脸上那条垂下来的卫生纸条，被他偶尔不耐烦地撩到一边，完全不影响他专注牌局的锐利眼神。
三位风格迥异的对手，像三面镜子，映照出牌桌这个小战场上的百态。
林白默默地将这些观察点滴记在心里，手上打牌的动作也渐渐从生涩变得有条理起来。
当赵俊再次解释完一个组合规则时，
林白垂眸看着自己手中逐渐清晰的牌型——
有顺子，有对牌，甚至还有一个小炸弹的雏形。
他嘴角忽然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是一种发现了新游戏奥秘后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抬起头，目光在牌桌和三位对手脸上扫过，眼神里之前那份茫然和拘谨已经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专注和兴味。
动脑筋的事啊，
他喜欢。
这掼蛋，似乎……也挺好玩的。
帐篷里的气氛，在林白加入牌局几轮后，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明显的信号，莫过于站在林白身后担任“技术指导”的六班长赵俊。
刚开始，赵俊的嘴就没停过，从规则到技巧，恨不得倾囊相授。
可渐渐地，他说话的频率肉眼可见地低了下去。
从喋喋不休变成偶尔提示，再从偶尔提示变成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最后，他干脆抱着胳膊，眉头微蹙，眼神死死钉在林白的手上和牌桌的出牌轨迹上，只剩下偶尔发出意义不明的“嗯？”或者“嘶……”的吸气声。
牌桌上的林白，褪去了新手的青涩外壳。
那股初拿牌时的茫然和试探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中透着锐利的硬朗。
他不再犹豫不决，出牌的速度变快，选择却更加精准。
最关键的是，他作为连长的对家，几次三番用看似不经意的牌路，为连长郭玉杰铺垫出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连长原本已经贴了两条卫生纸的脸颊，因为这几把的“险胜”——
总是在最后关头以微弱的优势压过指导员和班长而红光满面，那两条白纸条都快飘起来了。
他拍着大腿笑骂指导员和张维“运气到头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林白自从坐下，竟未尝一败！
虽然每一把都赢得似乎有些惊险，总是在指导员和张维的强力阻击下堪堪突围，但这种“险胜”反而更挠得连长郭玉杰心痒难耐，笑得合不拢嘴。
一旁的指导员方圆虽然输了几把，脸上却不见愠色，眼底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更深的赞赏。
班长张维看着自家新兵蛋子这般表现，心里跟明镜似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小子……还真是天生带光环。
能是学霸也能是霸总，在军营能当锐不可当的兵王，这能力硬扎，适应力强得吓人，说话办事又滴水不漏透着股子聪明劲儿，
这样的兵，哪个领导见了不喜欢？
简直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玩过几把酣畅淋漓又“险象环生”的对局后，指导员方圆终于笑着开口，目光却是投向有点“失业”的赵俊：“行了行了，赵俊，我看这小狐狸玩牌的窍门比你摸得还透溜了。你这半个师父，可以退居幕后，安心伺候局，端茶倒水当观众喽。”
赵俊这才从专注的观察状态中回过神，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脸上带着点被甩开的无奈和由衷的佩服：“啧，指导员您这话说的……我是真服了！林白这小子……邪门！真的邪门！他的牌根本不按顺序挨着放，”
他指着林白随意抓握在手里、毫无整理痕迹的牌堆，“东一张西一张，我看着都眼花缭乱，根本跟不上他的思路！他到底是怎么记住哪张牌在哪的？”
“哈哈哈哈！”连长郭玉杰闻言更是乐不可支，一边乐呵呵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好牌，一边接话：“是吧是吧？我刚刚也发现了！林白拿到牌压根儿就不整理！直接上手就出！
难怪你看不懂，俊子你好歹教教他把一样的牌、顺子啥的码在一起啊！哪有这么打牌的！”
连长只觉得自从林白坐到他对家，自己的手气就蹭蹭往上涨，看林白怎么看怎么顺眼——
这小子就是个小福星！
专门旺他！
林白面对夸奖只是谦虚地笑笑，没多解释。
班长张维熟练地将牌再度洗好，啪地一声拍在桌上，确定了这一轮的主牌，几人开始默契地抓牌。
就在牌刚抓完，张维准备示意开始出牌时，指导员方圆突然抬手，那双深邃的眼睛带着审视和浓厚的兴趣，牢牢锁定了林白：
“林白，这把……放开了打。让我们都瞧瞧你的真本事。”
连长郭玉杰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眼神灼灼地看向林白：“嗯？咋回事？你小子之前还真藏着掖着呢？”
他之前就觉得赢得有点“巧”，现在指导员这么一说，更印证了他的猜测。
张维笑着替自家兵崽解围：“连长，您刚才不还夸他吗？爬个断壁峭壁看一遍就能学会十个班长的动作，区区牌局，他学会了不是挺正常嘛？总不能光允许咱们几个老油条会吧？”
话虽这么说，张维心里也好奇得很，林白这小子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连长郭玉杰一想也是，豪气地一挥手：“有道理！没毛病！林白，来来来，这把别管什么配合不配合了，你就放开了打，有多大本事使多大本事！让我看看你到底能打成什么样！”
林白看着对面三位首长兼对手脸上那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好戏”表情，连长是纯粹的兴奋和期待，指导员是深沉的审视加鼓励，班长则是带着点“我看你能翻出什么浪”的纵容笑意。
他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那双黝黑的眸子在帐篷温暖的灯光下亮得惊人，似乎有星火在跳跃。
行啊，既然都想看……
那就满足你们！
于是，当27张牌再次落入林白手中时，他没有像常人那样立刻低头整理牌序。
他只是目光如电，迅速地在牌面上扫了一遍。
前后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便将这27张牌的位置、花色、大小尽数刻入脑海。
然后，他双手一拢，随意地将牌收成一叠握在手里，抬起了头，目光平静而专注地轮流看向张维、指导员和连长——
他在等着他们出牌，好似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杂乱无章的一叠纸片，而是一幅了然于胸的作战地图。
张维看着林白这架势，心头猛地一跳，瞬间了然！
这小子……是把所有的牌都硬生生记在脑子里了！
这恐怖的记忆力……简直逆天！
他开始有点替指导员和连长捏把汗了。
牌局再开！
这一次，林白不再收敛。
如同宝剑出鞘，锋芒毕露！
班长张维按惯例先出牌试探，打出一张单“4”。
对家连长郭玉杰习惯性地跟了一张“6”。
下家指导员方圆沉稳地压上一张“9”。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林白身上。
只见林白垂眸，目光似乎落在手里的牌堆上，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张维出4是常规起手；连长出6，愿意配合自己进行铺垫；指导员出9压张维，是想争夺出牌权……
关键信息：连长出了6，那么在自己的记忆图谱里，上一轮抓牌时，6这张牌的位置信息已经明确，自己手上没有6，那么剩下两张6的位置……
一张在刚才指导员方圆抓牌的序列里出现过，
另一张……应该在班长张维手里！
指导员出9，说明他手里有比9大的单张，或者有其他组合。
电光火石间，林白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选择压指导员的9，不是他手上没有比9大的单牌，相反，他有，但他觉得没必要，而是看似保守地跟了一张“10”——
这张牌比9大，却巧妙地避开了可能引爆冲突的大牌。
张维见状，立刻跟上“J”。
连长郭玉杰一看，自己下家出10，上家出J，他想都没想，觉得机会不错，又甩出一张“q”！
指导员方圆眼神微凝。
连长这两轮出牌有点“飘”了，J和q接连打出显得有些冒进。
他毫不犹豫，直接越级甩出一张“小王”！
意图非常明显：不仅要夺回牌权，还要压一压连长的势头，顺便试探林白的反应。
“小王”一出，连长“哎呦”一声，有点懊恼自己打快了。
按照规则，小王一出，能压它的只有大王或者炸弹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林白。
他手上捏着那张鲜红的“大王”，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指导员话音落下的瞬间，“啪”地一声，清脆利落地将“大王”拍在了桌面上！
“嚯！”指导员眉毛一挑。
连长则惊喜地一拍大腿：“好小子！压得好！”
大王一出，无人再压，牌权瞬间回到林白手中。
林白扫了一眼三位对手的表情，尤其是班长张维那若有所思的眼神。
他略一沉吟，果断出手——“对7”！
这一手很妙。
不大不小，既能试探出对手手里对牌的实力，又不会暴露自己太多牌面。
果然，班长张维手里刚好有“对J”，立刻跟出，压住了林白的对7。
林白看着张维打出的对J，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对K”和三个q。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计算机：指导员刚才毫不迟疑地出小王压连长，说明他手里缺乏中等强度的牌链，或者有更大的组合在等待时机？
班长张维的对J不算大，他手里很可能还有更大的对牌。
最关键的是，四个q！
自己手里有三个q，连长上一轮出过一张q……
剩下的那张q在哪里？
大概率在指导员或者班长手里，但如果是单q，威胁不大，但如果……
四个q凑齐了炸弹呢？
在谁手里？指导员？还是班长？
从指导员刚才出小王的气势看，他手里的牌应该很强，但具体是什么炸弹暂不明朗……
林白心中有了计较。
他没有立刻打出对K去压张维的对J，而是选择“过”，让张维继续出牌。
牌权在张维手里，但他此刻能出的牌型节奏已经被林白刚才的“对7”打乱了一些。他尝试出了一个顺子：8、9、10、J、q。
林白等的就是这个！
他手里恰好攥着一个更大的顺子：10、J、q、K、A！稳稳压住！
张维无奈摇头。
指导员和连长都没有更大的顺子，只能过牌。
牌权再度回到林白手中。
此刻，他如同一位掌控了战场全局的将军，眼神锐利，气势已成！
后续的发展再无波澜。
林白将自己记忆中的牌路和对手的出牌习惯、表情细节完美结合，步步为营，招招精准。
他每一次出牌都恰到好处地封堵住指导员和张维的进攻路线，拆解他们的组合，逼得他们不得不拆牌应付。
连长郭玉杰几乎成了看客，只需要在林白需要垫牌或传递关键信号时配合一下，
大部分时间都在咧着嘴，一边欣赏自家“福星”的表演，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指导员和自家班长张维眉头越皱越紧。
指导员方圆沉稳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凝重和惊叹交织的表情。
张维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每一次出牌都慎之又慎，但依然被林白逼得左支右绌，有种落入精密陷阱的无力感。
林白甚至没有动用他手里那个三个q组成的炸弹，仅凭精准的记牌、完美的牌路计算和心理博弈，就将两位高手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最终，当林白将最后两张牌——一张红桃2（最小单牌）和一张黑桃A（最大单牌）——
先后甩出，以一个戏剧性的“两极反转”结束战斗时，整个帐篷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寂静。
“我靠……”连长张着嘴，看着林白亮出的最后两张牌，又看看指导员和张维手里剩下的一把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服了。”指导员方圆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牌，看着林白的眼神充满了激赏，“真服了。”
张维苦笑着摇头，干脆利落地撕下自己额头那条垂了半天的卫生纸条，主动贴在了脸上。
而一直站在林白身后，全程目睹了整个碾压过程的六班长赵俊，此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林白，又指着牌桌，最后狠狠一拍自己大腿：“卧槽！卧槽！我……我算是明白了！这他妈天才打牌……根本就是不给人留一点儿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