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新兵,走廊列队站好!”
值班班长炸雷般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口骤然响起,尾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击碎了宿舍里凝固的寂静。
张天天正紧张地捻着床单的一角,闻声吓得一个哆嗦,手里那点可怜的布料滑脱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对面床铺的林白,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小…小白…咱们……行…行吗?”
林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一个干净利落的翻身便从床上稳稳落地。
抬手拍了拍他僵硬的后脊,力道沉稳可靠,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弧度:“天天!抬头!把背挺直!咱们没问题!
你自己看看这屋子,再看看咱们哥几个,哪一个不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绝对满分!”
张天天看着林白笃定的眼神,又快速扫视了一圈焕然一新的宿舍,林白的嗓音带着某种安心的魔力。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呼出来,胸口那股憋闷感似乎随着这口气散去了不少。
“磨蹭啥呢?快!”孙二满的大嗓门响起,他也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在张天天背上拍了两下,差点把他拍个趔趄,“列队!别挡着过道儿!”
靠门的张广智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检视。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笑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锐利地扫过每一寸“领地”
窗台缝、暖气片底下的阴影、门框的棱角……
被子似是棱角锋利得像是用刀切过,白色的床单平整得如同静止的湖面,没有一丝褶皱。
水泥地面光洁锃亮,所有卫生死角的死穴,最容易藏污纳垢,也最容易被检查者挑剔的手指掠过。
林白将张广智这最后的“攻坚战”尽收眼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走过去,伸出手,用拳头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张广智结实的胳臂,声音低沉而有力:“广智,全体就位,准备迎检!”
“好!”张广智眼中闪过一丝被认可的亮光,低声应道。
走廊里,新兵连所有小伙子已经集结完毕,如同标枪般钉在各自的班宿舍门口。
每一个挺直的脊背都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军装笔挺,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楼下传来清晰的、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和军官们低沉的交谈声——
首长们已经开始准备他们的巡礼,一间宿舍、一间宿舍地检阅着这群新兵的“战场”。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军装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钥匙串轻微的晃动声。
一个肩扛两杠三星的上校在几位连营主官的簇拥下,出现在楼梯拐角。
正是团长戴立刚!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扫过走廊里一张张年轻而紧张的面孔,最后落在每个班的宿舍门牌上,脚步未停,径直走来。
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所过之处,新兵们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要立起来了。
尤其是刚刚没把林白的话当回事的新兵,此刻更是胆战心惊。
“同志们!” 值班班长洪亮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压住了喧嚣。
“今天,进行内务卫生突击评比!” 他目光如炬地扫过眼前靠着墙根列队整齐、神色各异的新兵们。
“这是你们踏入新兵连大门以来,第一次训练成果的硬碰硬检验!评委会——”他故意顿了顿,让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新兵心头,
“由团长戴立刚同志亲自带队,连长郭玉杰同志、指导员方圆同志,以及各班班长组成!
我们将对每一个班级宿舍,甚至每一个铺位进行打分!最终,评定出首批‘内务标兵’个人,并对表现最优异的‘内务标兵班’,颁发新兵连第一面——流动红旗!”
“流动红旗”四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点燃了所有新兵眼中渴望的光芒,也加重了他们肩头的压力。
“现在,按照一到十班的顺序,开始检查!”
手臂一挥,团长戴立刚率先迈步,一股无形的威压随之弥漫开来。
连长郭玉杰紧随其后,神情严肃,指导员方圆则拿着记录本,眼神锐利。
令人心头一凛的是,除了团长本人,其他所有评委——
包括连长、指导员和各班班长,都齐刷刷地戴上了一双崭新的、白得刺眼的棉线手套。
这双手套,就是评判卫生死角的“神器”,也是新兵们噩梦的具象化。
一班:
一班长沈健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团长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回班督阵。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地面像打了蜡,光可鉴人,垃圾桶更是空空如也,锃亮得晃眼。
沈健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瞬至少表面功夫是做到了。
然而,团长戴立刚的脚步只顿了一下。
他鹰隼般的目光斜斜一扫,精准地落在了靠里面的一张上下铺上。
上面那床被子像坨发过头的面,软趴趴地堆着,下面那床则皱得像块抹布胡乱塞在床头,不仅毫无棱角,形状更是难以言喻。
团长本就冷峻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乌云密布。
他大步走过去,伸手在下面那床“抹布”里随意一掏,
竟拽出一团揉得看不出颜色的臭袜子!
“混账!”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从团长喉咙里滚出,他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捏着袜子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连长郭玉杰的脸色也瞬间黑如锅底,目光如刀般射向沈健:“沈健!这床谁的?!”
沈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把吴泰和郑凯这两个缺货骂了千百遍!
他强压着怒火,尽量让声音平稳:“报告团长、连长、指导员!上铺,吴泰!下铺,郑凯!”
“吴泰,郑凯?就是那个在食堂和林白起冲突的兵?”一直沉默观察的指导员方圆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是!”沈健硬着头皮回答。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评委们白手套划过床单、门框的细微摩擦声,以及笔尖在记录本上划过的沙沙声。
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沈健不用看记录本,光从团长那几乎要结冰的脸色和连长阴沉得快滴水的表情上,就知道一班这次的分数绝对惨不忍睹。
沈健最后一个走出宿舍,冰冷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片,狠狠剜过贴着墙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里的吴泰和郑凯。
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更有分量。
两人自己干了啥好事自己心知肚明。
脸色煞白,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二班:
有了前面一班的“珠玉在前”,二班长李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微微昂起了头。
他们班有个副班长赵东初,体校出来的,叠被子、搞内务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精细。
推开门,整齐度果然明显提升一个档次。
被子虽然还达不到“豆腐块”的极致标准,但棱角初现,方正了不少,像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小面包,看着清爽多了。
团长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毫米,紧抿的嘴唇也放松了少许。
连长郭玉杰那铁板似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丝,至少没再把火撒在班长们头上。
他瞥了李响一眼,虽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写着“总算有个像样的”。
三班:
二班的及格表现,反而让三班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人家好歹有个体校的副班带头,他们三班有啥?
一群懵懂的新兵蛋子!
刚才五班林白这小子有没有把“狼来了”的消息传到他们班……
门被推开,三班长悬着的心“咚”地落下一大半。
地面光洁,被子虽不如二班那般有形,但也看得出是花了力气叠的,至少不是“屎坨”。
肯定是林白及时通知了!
他心里刚泛起一丝对林白的感激……
就在这时,指导员方圆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手指轻轻拂过门框内侧最上沿那条几乎没人会注意到的缝隙。
“滋啦…”一声细微却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指导员缓缓收回手,指尖赫然印着一道清晰、油腻的黑痕!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那沾着污渍的白手套手指,静静举在离三班长鼻尖不远的地方,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三班长只觉得头皮炸开,后背的军装瞬间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
我的老天爷!
骂我吧!打我吧!
求求您别这样看着我啊!
这种无声的审判比狂风暴雨更让人窒息!
四班:
四班长王大力深吸一口气,挺起了厚实的胸膛。
离开前他可放话了:谁敢给他掉链子,晚上“加餐”管饱,俯卧撑做到地老天荒!
四班的地面收拾得挺利索,看得出是下了力气拖的。
被子嘛……勉强能看出是试图叠成方块,但歪歪扭扭,像被风刮过的沙丘,轮廓模糊。
床单有几个地方鼓起小包,明显是铺的时候心不够静,力道没使匀。
团长戴立刚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腮帮子咬肌鼓了鼓,胸腔起伏了一下。
他在极力克制,内心默念:“新兵…都是新兵…才几天…忍…要忍…”
旁边的连长郭玉杰却实在忍不住了!
他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这还是林白跑来提前通知的结果?!
这帮小子就是把首长来检查的话当耳旁风!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大力,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
五班:
如果说前面几班是不同程度的“惊吓”,那么推开五班宿舍门的一刹那,几位首长脸上的阴霾仿佛被一道强光瞬间驱散!
“嚯!”连长郭玉杰甚至下意识地轻呼出声。
这才是军人内务该有的样子!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床床被子!
棱角分明,线条硬朗,边缘如刀切斧劈,叠得方方正正,像一块块用绿色帆布包裹的、棱角锋利的岩石!
指导员方圆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在那锋利如刃的折线上轻轻划过,清晰的“剌”手感传来,心中暗赞:这才是真下功夫了!
地面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人影窗框。
犄角旮旯,特别是暖气片后面、床腿底下这些容易被遗忘的角落,干净得甚至能反射出金属的冷光!
床单更是一绝!
不仅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而且四个边角都极其规整地塞进了垫褥下面,严丝合缝,没有一个边角多余地露在外面,显然是用了心思琢磨过的技巧!
检查开始。
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依次拂过窗框上沿、门把手的细小缝隙、高低床铁架的焊接处……甚至有人专门去抠了抠暖气片的散热鳍片深处!
一圈下来,所有白手套依旧洁白如雪,连一道淡淡的灰色印痕都找不到!
其他几个班长看着五班长张维,眼神复杂得要命,羡慕、嫉妒、佩服交织在一起,空气中仿佛都能听到“噼里啪啦”无形的电火花。
好你个张维,闷声发大财,我们都完蛋,就显你能耐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