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客栈走廊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各房隐约的洗漱声和低语。
就餐时,陈富强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什么话都没有,面色沉静,这时候才将弟弟富才叫进了自己的房间,让吴氏去了弟妹那屋,随即轻轻闩上了房门。
烛火摇曳,映着兄弟二人很有几分相似的脸。
陈富强在桌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示意弟弟也坐。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富才,那目光里没有多少怒气,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陈富才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方才在街上被婆娘“解救”回来的那点庆幸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心虚和懊悔。
“说吧,老二,”陈富强终于开口,“从头到尾,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一遍给我听,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惹上这种麻烦?”
陈富才老脸一红,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嗫嚅着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道来。
如何去买点心,如何被掌柜搭话,如何一时得意说出了儿子和侄子是京官,如何在回程路上被撞、被讹……他越说声音越低,头也埋得越深。
“大哥,”他最后羞愧地说道,“我知道错了。这些日子,自从知道知文中了进士,又即将去京城做官,我这心里……确实是有些飘了,轻狂了,不然也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多嘴,招来这样的祸事。”
陈富强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直到弟弟说完,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锐利地看向陈富才:“富才,你儿子这官袍还没穿上身,印信还没摸手上,你就在不相干的人面前吹嘘炫耀!
你可想过,若是今日有武和郝氏反应慢些,或是那对母女手段更狠辣些,你当如何?真要纳个来路不明的妾室回家?然后把家弄的乌烟瘴气?
你可知道,这会给知文、给知礼带来多大的麻烦?”
他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我们陈家的男人,祖上就没有纳妾的规矩!
往后,你,我,还有小辈们,都得守着这条!你要是日后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做出对不起郝氏、拖累儿孙的事情,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认你这个弟弟!
你知道我的脾气,说一不二的。”
陈富才听得一头冷汗,连忙摆手,急声道:“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想纳妾?我跟郝氏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日子虽然清贫,可心里踏实。
今天那种女人,一看就不是安分守己的,弄回家还能有安生日子过?我真是昏了头才多那句嘴!”
他顿了顿,“大哥,我想过了,等到了京城,你就帮我把这次收的贺礼银子,还有这几年存下的,都换成田地。
我们一家还住在庄子上,种种粮,种种药,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知文要去衙门上职,坐马车也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路,方便得很。
这次我也吓到了,以后肯定会注意的,绝不给孩子们添乱!”
听到弟弟这番表态,陈富强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他沉吟片刻,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至于住处……其实,知礼和盼儿早有打算。
他们有心,想给你们在城里置办一处二进的宅院,不一定位置多好,但起码能让知文上下值方便些,也能让你们在京城有个体面的落脚点。”
陈富才一听,连连摆手,态度坚决:“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知礼和盼儿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宅子怎么能让他们破费?
京城的宅子,就算是一进小院,也要不少银子的,何况是二进?
知文回头也有了俸禄,我们两口子一年,知礼他们也给不少的工钱,日后慢慢积攒些银钱,自己买一处小院子便是。哪能再让侄子侄媳妇操心?”
陈富强见弟弟态度坚决,知道他现在是真心怕给晚辈添麻烦,便也不再强劝,儿子儿媳妇既然说过,就一定会买的。
他温声道:“这事日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咱们都得记住,京城不比乡下,天子脚下,权贵云集,一言一行都得格外谨慎。
咱们兄弟没什么本事,帮不上孩子们什么大忙,但绝不能成了他们的拖累。”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月色透过窗纸,洒下清辉。
陈富强就着烛光和月光,将自己这些年在江南的见闻,以及能想到的京城需要注意的方方面面,细细地、不厌其烦地跟弟弟分说。
从如何与邻舍相处,到如何应对可能的访客,从日常用度如何把握分寸,到万一遇到事情该如何寻人商量……他就像小时候教弟弟认字一样,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灌进弟弟的脑子里。
陈富才起初还听得十分认真,频频点头,时不时问上一两句。
但或许是日间受惊加上旅途劳顿,也或许是大哥的叮嘱太过琐碎,听着听着,他的眼皮就开始打架。
他强撑着,心里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别处,开始担心起明日那对泼妇会不会不死心,带着人来客栈堵门寻衅……
渐渐地,陈富强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变成了催眠的曲调。
陈富才的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一阵轻微的鼾声从他鼻间响了起来。
陈富强正说到“与官宦人家女眷往来更要留心”,忽闻鼾声,不由得停住了话头。
他转头一看,只见弟弟歪靠在枕头上,已经睡得香甜,脸上还带着未曾完全散去的疲惫与后怕,眉头仍是紧蹙着。
看着弟弟这般模样,陈富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低声道:“罢了罢了……跟你说这些,只怕你左耳进右耳出。
看来啊,日后到了京城,还得让知礼多管着他这个二叔才行……”
他轻轻起身,拿过一件外衫,小心翼翼地披在弟弟身上,生怕惊醒了他。
其实,陈富才担心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个妇人回去后越想越是气,恨不能立马到娘家找人去客栈堵人。
她女儿却不愿意了。
她如此貌美,为什么要上赶子给一个老男人当妾?
有钱有貌也就罢了,那个老男人的手满是茧子,那得一年到头在田地里劳作才有的。
儿子虽然高中,现在不过一个小官,就算是日后能派起来,得何年何月?
再说她又不是他儿子的妾,更不是他侄子的妾 ……
不干!死都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