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冬天,东川路800号对面的三层小楼三楼,成了石星精心构筑的“浪漫堡垒”。门对门的距离,共用的阳台,走廊尽头的水龙头,这一切物理上的紧密相连,都被他不动声色地转化成了靠近阿英的绝佳通道。
石星的生活节奏变得异常“规律”。他依旧每天大部分时间窝在十平米的房间里,对着那台从旧电脑,聚精会神地绘制着电力旧图。鼠标的点击声和键盘的敲击声是主旋律。每月完成两到三叠图纸,扣除分给阿益的介绍费,稳稳到手4000元左右。这笔钱在1999年末的上海,足够他过得相当滋润,更是未来计划的坚实后盾。
洗漱同步: 他精准地摸清了阿英下班回到出租屋、洗漱的大致时间。当听到隔壁开门、脚步声走向水龙头的声音,他便会“恰好”拿着自己的脸盆毛巾出现。昏暗灯光下,共用一个水槽,水流声成了打破沉默最好的掩护。从最初的慌乱点头、蚊子般的“嗯”、“啊”,到后来能简单交流几句“今天厂里忙吗?”、“水真冷啊”,阿英的警惕在一次次不经意的“偶遇”中慢慢消融。
做饭同步: 三楼走廊另一端有个小小的公用厨房(一个煤气灶台)。石星“笨拙”地开始了自己的烹饪尝试。他会“恰好”在阿英准备做晚饭时,也出现在厨房,摆弄着锅碗瓢盆,虚心请教:“阿英,这青菜怎么炒才不会黄?”“番茄炒蛋是先放番茄还是先放蛋?” 名校毕业生在生活琐事上的“笨拙”,意外地拉近了距离,激发了阿英的“教导欲”和一丝小小的成就感。渐渐地,从口头指导,发展到“我帮你看着火”,再到“一起买点菜吧?省得跑两次”。共同买菜、协作做饭,成了两人之间最自然、最温暖的日常仪式。狭窄的厨房里,蒸汽氤氲,锅铲叮当,两颗年轻的心在烟火气中悄然靠近。
浪漫的升温:
溜冰场的亲密: 周末,石星“提议”去闵行镇上唯一的室内旱冰场。阿英有些犹豫,但抵不住好奇和石星“保证很安全”的承诺。灯光闪烁,音乐嘈杂,冰面(其实是磨砂塑料)光滑。阿英穿着租来的笨重旱冰鞋,紧张得寸步难行。石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别怕,我扶着你。” 他紧紧握住阿英冰凉、微微颤抖的手,那份坚定传递着安全感。阿英的脸颊在迷离的灯光下红扑扑的。摔倒不可避免,石星总能“及时”地扶住她,有时是揽住她的腰,有时是稳稳地撑住她的手臂。一次阿英眼看要向前扑倒,石星情急之下,一个流畅的单腿滑跪,稳稳挡在她身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两人离得极近,气息相闻,阿英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石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那一刻的亲密接触,远超之前所有的“偶遇”。离开溜冰场时,阿英的手很自然地挽上了石星的胳膊,虽然害羞地低下了头。
电影与戏剧: 石星带阿英去交大校内的电影院看电影,还特意选了一场沪剧《杨修之死》。剧情对阿英来说有些深奥,但舞台上华丽的服饰、精致的布景、演员们高亢婉转的唱腔,让她大开眼界,看得目不转睛。散场后,她兴奋地和石星讨论着哪个角色的衣服最好看,哪个唱段最好听。石星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这并非浪漫爱情片,却成功地在阿英心中种下了对“文化”和“高雅”的向往,这份向往,无形中又与她心中“交大毕业生”的光环叠加在一起。
然而,并非所有时刻都充满粉红泡泡。当石星坐在书桌前,耐心地教阿英使用电脑(windows 98 的基本操作,word打字),或者辅导她准备明年成人高考的功课时,危机四伏。
小房间内,灯光昏黄(为了省电)。两人挤在书桌前,阿英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香皂和年轻女孩特有气息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丝丝缕缕地钻入石星的鼻腔。她的发丝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石星的手臂。当她凑近屏幕,努力辨认题目时,白皙的脖颈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近在咫尺。旁边,就是那张铺着朴素床单的单人床,异常危险的场景。
石星讲解着数学公式或语文语法,声音平稳,但内心却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丹田处一股原始的、灼热的洪荒之力蠢蠢欲动,邪念如同藤蔓缠绕——如此近的距离,如此暧昧的氛围,将她按倒在那张床上似乎只是举手之劳。阿英眼中全然的信任和对知识的渴求,像一盆冷水,又让他瞬间清醒。他深知,此刻的冲动,会彻底摧毁他精心构建的“可靠学长”、“未来希望”的形象,更可能吓跑这只刚刚放下警惕的小鹿,当然半推半就也是极有可能。
他只能强压着翻腾的气血,紧守丹田,将全部意志力集中在笔尖和枯燥的知识点上,用讲解的声音驱散满室的旖旎。每一次辅导课结束,阿英带着收获的满足感离开,石星都如同经历了一场意志力的“渡劫”,后背往往渗出一层薄汗。
阿英就像冬日里一杯温热的蜂蜜水,简单、纯粹、甜蜜。她的笑容干净得不含杂质,对石星的崇拜和依赖几乎写在脸上。她会因为石星一句夸奖而雀跃半天,会笨拙地学着给他织一条歪歪扭扭的围巾,会在共同做饭时偷偷把肉多夹给他几块。这份初恋般的美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温柔,无疑是石星这个背负着沉重秘密和目标的穿越者,心灵深处最温暖的慰藉。
然而,这份甜蜜之下,总有一丝冰冷的阴影如影随形。每当看到阿英温顺地切菜,或者认真地听他讲解时,石星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现出二十年银婚后那些尖利刺耳、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咆哮:
> “讲过几百次了!大白菜要横着切,纤维才短,口感才好!你竖着切是什么意思?跟我作对吗?我今天游完泳回来就看到这样!”
> “番茄!番茄要烧到出汁水!干巴巴的一盘,怎么吃啊?你是没心思煮还是根本没脑子记?跟隔壁张太太的老公比比,人家多会做菜啊!”
> “石星!你今天锻炼够时间没有?我看着钟呢!40分钟,一分钟都不能少!我瑜伽班的太太们都夸我保养得好,你就一点都不怕以后瘫在床上要我伺候吗?”(那语气从冰冷的命令瞬间滑向恶毒的贬低和诅咒)
这些声音如此真实,带着摧毁一切美好的力量,让眼前的温馨画面瞬间褪色、扭曲。石星会猛地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可怕的幻听甩出脑海,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握紧笔杆,指节泛白。
“星哥?你怎么了?这个公式我理解得对吗?”阿英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切。
石星迅速松开手指,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掩饰住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痛楚:“哦,没事,刚才有点走神。你理解得很对,就是这样解的。”他轻轻拍了拍阿英的手背,感受着那份年轻的、毫无防备的温暖。
他重新专注于眼前这个怯生生又充满希望的女孩,继续讲解着题目。心中却有个声音在低语:此刻的美好,如同这闵行冬日的薄阳,温暖却短暂。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阿英,终将蜕变成记忆中那个刻薄、控制欲极强的伴侣吗?这份慰藉人心的初恋时光,是否最终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利刃?
石星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在这个1999年的冬天,在这门对门、呼吸相闻的三楼小天地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脆弱的美好,汲取它的温暖,同时为那个注定充满挑战的未来,积蓄着力量。美妙的冬日恋歌在继续,但未来的阴影,始终在甜蜜的旋律下,投下了一道长长的、冰冷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