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骨的寒意,顺着陆承安的脊椎一路攀升,仿佛焚化炉的烈焰并非烧灼纸张,而是直接炙烤着他的灵魂。
黑暗的深渊已然洞开,他要做的,就是把所有人都从那边缘拉回来,哪怕是与深渊本身为敌。
他几乎没有片刻迟疑,指尖在键盘上化作了风暴。
一份名为《关于立即叫停东仓系统非法档案处置行为的紧急法律意见书》的文档,在他的敲击下迅速成型。
这不仅仅是一封法律文书,更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即便程序合法性存疑,也不能成为毁灭证据的理由!”这句被加粗的标题,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一个可能看到这份文件的人心上。
陆承安的真正杀招,在于他创造性地援引了《刑法》第三百零七条——“帮助毁灭证据罪”的共犯理论。
他用冰冷而精准的法律语言,剖析了焚烧行为的本质,明确指出,任何参与其中的公务人员,无论层级高低,只要执行了焚烧指令,就构成了这一罪名的共犯。
他们将不再是隐藏在庞大系统下的无名齿轮,而是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个人法律责任的独立个体!
这是一种釜底抽薪式的威慑。
它绕过了对体系的直接控诉,转而将矛头精准地对准了每一个具体的执行者。
文件定稿,陆承安做了两手准备。
一份,通过全国人大常设的信访系统,以加密通道直递最高层;另一份,则在同一时间,公开发布于“灯塔”基金会的官方网站。
前者是向权力中枢的正式宣战,后者则是引爆公众舆论的雷管。
效果立竿见影。
短短两个小时,基金会官网的服务器几乎被挤爆,该文书的阅读量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突破了百万大关。
网络上,一股由法律界人士率先带起的讨论风暴,正迅速席卷全网。
几乎在陆承安按下“发送”键的同时,苏霓的指令也已下达。
她将这个行动命名为——“我活着,我作证”。
赵小芸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拨出,目标正是此前那场被强行中断的直播中,最后发言的那五位亲历者。
苏霓的计划清晰而大胆:邀请他们,携带所有能证明自己身份和遭遇的原始材料,秘密赴京,参加一场闭门听证会。
“常规的出行方式太容易被拦截。”苏霓的语气冷静得像一位战地指挥官,“我们必须把他们的行程全部拆散。”
一场精心策划的“隐形迁徙”开始了。
去北京的理由被伪装得天衣无缝:“带孙子去首都看升旗”、“去探望远房亲戚”、“参加一个老年大学的书法交流会”……他们乘坐不同班次的火车、长途汽车,甚至自驾。
住宿被巧妙地安排在了几所不同高校的内部招待所,这些地方人员流动杂乱,且极少纳入警方的重点监控网络。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许文澜彻夜未眠,开发出一个临时的加密通讯群组。
她给这个群组起了一个诗意的代号:“银杏叶”。
每一位赴京者和沿途接应的志愿者都在群内,一旦有人超过预定时间未报平安,系统将立刻触发最高级别的预警。
这条看不见的通讯线路,是他们生命安全的最后保障。
听证会当天,北京一家高校招待所的简陋会议室里,气氛肃杀。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摩挲得边角泛黄的工作证。
他的声音嘶哑,却一字一句都带着血泪:“我叫王建国,六年前,单位通知我家属,说我因病‘自然死亡’。可我活得好好的!就因为有人看中了我那个副科长的位置,我的身份,我的人生,就这么被‘注销’了十年!”
他旁边,一位中年妇女抱着一个相框,泪水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喊,只是将一张儿童出生证明的复印件推到桌子中央。
众人清晰地看到,那张证明的父亲一栏,是刺眼的空白。
“我丈夫……就因为当年举报了领导,档案就‘被丢失’了。我去给儿子上户口,派出所说,查无此人。所以我的儿子,从出生起,在法律上就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陆承安全程录制,每一个特写,每一次哽咽,都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下来。
专业的公证人员在旁,为这一切的真实性提供了无可辩驳的法律背书。
听证会结束的当晚,陆承安和团队成员将数小时的素材,剪辑成了一段五分钟的纪实短片。
视频的标题,是他深思熟虑后定下的,充满了荒诞与悲凉——《他们说我已经死了》。
短片没有投放到传统的新闻平台,而是精准地投放至国内最大的几个短视频平台,并利用算法,优先推送给15到25岁的青少年用户群体。
风暴,在年轻一代中以裂变的方式炸开。
两天之内,“#我还活着”这个话题,在各大平台累计播放量,突破了两亿次。
无数年轻人第一次知道,原来在阳光之下,还存在着这样匪夷所思的“被死亡”。
愤怒、同情与难以置信,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舆论海啸。
林晚的监控系统里,红色的警报信号疯狂闪烁。
她捕捉到一条关键信息流:舆论爆发后,某位副秘书长的办公室,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秘密致电各地的维稳部门,指令高度统一——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那五位“证人”,绝对不能让他们再发声。
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方想捂盖子,她偏要往火上浇油。
她迅速反向操作,通过一个伪造的身份和履历,成功以“资深舆情应对培训讲师”的名义,报名参加了一场即将召开的省级政法系统内部研讨会。
会议现场,气氛庄重。
台下坐着的,都是各地负责维稳和宣传的干部。
轮到林晚上台时,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打开ppt,而是直接播放了一段音频。
那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男性声音,语气平静地说道:“是的,我确认,我本人已经死亡,请不要再就我的事情联系我的家人,谢谢。”
台下一片哗然,不知这讲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晚关掉音频,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段声音,是我用AI合成的。只要采集到目标人物足够时长的公开讲话、电话录音,我们就能让他……在电话里,亲口承认自己已经死亡。”
全场死寂。
一种技术带来的、超越了物理暴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震惊之中,前排一位资深干部脸色煞白,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眼镜,嘴唇翕动,喃喃自语道:“现在才明白,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