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沙砾掠过昆仑山北麓,苏霓站在村口,指尖还残留着红头文件的微凉。
她没有打开它,而是将它轻轻塞进帆布包的夹层,像收起一枚尚未引爆的炸弹。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三十七次。
助理林晚的语音一条接一条:“姐,中央台要连线直播你宣读任命!网信办说舆情必须引导!”
许文澜只发了一个词:“火了。”
赵小芸补了一句:“四万两千三百一十六人报名,还在涨。”
苏霓望着远处教室里晃动的剪影,孩子们正跟着录音重复那句“今天我想说……”,声音稚嫩却坚定。
她忽然笑了,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卫星通讯车——那是国家数字治理研究中心临时架设的移动工作站。
“不宣读任命。”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点一份早餐,“我宣布启动‘百人观察团’计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屏前的技术人员手指悬在直播推流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林晚张了张嘴:“可是……这是政治信号释放的最佳窗口期。”
“那就让信号换个频率。”苏霓靠在车门边,目光扫过屏幕上的实时数据地图,“我要在全国范围内公开招募基层代表——社区网格员、外卖站长、乡村教师、残障维权者、环卫班组长、农民工联络员……所有日常被政策穿过却从不曾参与制定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抬高半度:“他们不是陪衬,不是样本,而是决策者。首批项目筛选,由他们投票决定。”
许文澜眼睛一亮,立刻调出系统架构图:“我可以做匿名加权投票平台,基于区块链分片技术,确保每个账号权重相等,防篡改、防操控。”
“不做实名认证?”有人质疑,“万一刷票呢?”
“真正的底层没有资源刷票。”苏霓冷笑,“倒是有些人,总以为穷人不会组织、弱者不懂规则。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沉默者的算力。”
消息发布的那一刻,热搜炸了。
#百人观察团招募通道开启#
#谁有资格决定国家基金怎么花#
#苏霓把权力交给了马路上的人#
两小时后,报名人数突破四万。
后台数据显示,最远的申请来自帕米尔高原的护边员,最近的是北京国贸地下通道里送餐间隙填写表格的骑手。
而此刻,在国务院某会议室角落,陆承安正翻阅最新版基金章程草案。
纸页翻到第三十七条时,他眉峰微蹙。
“所有项目拨款须经财政联席会三级审批”——看似常规流程,但附件名单赫然全是司局级以上官员,无一来自基层或民间机构。
他合上文件,没说话,转身走进图书馆调取近五年社会治理类小微项目的结项报告。
凌晨两点,他敲完最后一行回归分析模型,起身拨通三位经济学家的电话。
三天后,《小微治理项目的边际效益模型》悄然流转于几位政协常委案头。
报告显示:十万以下项目成功率82.3%,平均社会回报周期1.8年;而千万级以上工程,同期成功率不足41%,且76%存在执行变形。
更致命的一击来自附录:一个对比案例——某县投入八百万建“智慧养老指挥中心”,使用率不足5%;同一地区民间自发组织的“邻里帮叫车队”,零财政拨款,覆盖七成独居老人。
内部研讨会上,主持人刚讲完“加强监管必要性”,陆承安便举手提问,嗓音不高却清晰入耳:“我们到底是在防范风险,还是在扼杀可能性?”
全场寂静。
次日清晨,联席会办公室下发补充通知:设立“快速响应通道”,二十万元以下项目,经观察团评审通过后可直通拨付,无需层层上报。
与此同时,许文澜收到一封加密邮件。
发件人是某省信息中心技术主管,言辞恭敬:“希望合作开发本地化陈述系统,替换关键词,调整流程顺序,便于与现有政务平台兼容。”
她回得很快:“开源代码包已上传,随时可取用。”
对方大喜,立即部署上线,命名为“新声桥”。
一周后,许文澜调出监测数据:该系统日活用户不足三千,七日留存率12%;而民间自发搭建的“蜂巢镜像”站点,在该省活跃用户超十八万,每日新增陈述记录两千余条。
她在对比报告末尾写下一句话,匿名寄给省纪委驻厅纪检组:
“人民不是试验品。习惯一旦养成,就无法被政策抹平。”
风,正在变向。
一个月后,初春的细雨洒在南方小镇青石板路上。
赵小芸背着摄像机,跟随第一批观察团入围名单走访实地。
她推开一间街角按摩室的门,潮湿的艾草味扑面而来。
男人约莫四十岁,戴着墨镜,手指在客人肩颈间游走,动作精准如尺量过。
墙角录音笔亮着红灯,他在练习五步陈述法。
赵小芸轻声问:“您为什么报名?”
那人笑了笑,停下手中动作:“因为我每天接待三十个客人……”赵小芸按下暂停键时,窗外正飘着南方特有的梅雨。
潮湿的空气裹着艾草与旧木头的气息,在狭小的按摩室里静静沉淀。
她盯着监视器上那张平静的脸——盲人按摩师陈默摘下墨镜,眼窝深陷却目光如炬:“我每天接待三十个客人,听到太多不敢说的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针,刺破了层层包裹的沉默。
“店家缺斤短两,他们忍了;公交司机把导盲犬赶下车,他们记住了车牌号却不敢举报;有个老太太被亲戚骗走养老金,报警时反被说‘精神有问题’……这些事,没人写进报表,也没人放进新闻。”他顿了顿,指尖轻抚录音笔边缘,“我想申请一笔资金,培训更多视障朋友用声音记录真实——不是为了控诉,是为了让世界听见,我们不只是需要帮助的人。”
赵小芸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发颤。
她知道,这一段不能公开。
残联系统内部传播已是极限,一旦外泄,极易引发舆论对弱势群体“被代表”的争议。
但她更清楚,这正是苏霓想要的东西——不是悲情渲染,而是有力量的表达。
她连夜剪辑,《听见·番外篇》悄然上线内网。
没有标题张扬,只有一行小字:“来自街头的声音实验”。
三天后,一封匿名邮件抵达基金会秘书处。
发件人署名“林素娥”,附言仅一句:“我老伴生前是省政协退休干部,他常说,政策若听不到泥土里的声音,迟早会塌。”
随信汇入五十万元私人捐赠,用途明确:弱势群体表达能力建设专项启动资金。
消息传到江州临时驻地时,苏霓正在翻阅教育部最新发布的素质教育白皮书。
她看完邮件,没说话,只是将那句“改变是从一句完整的话开始的”抄在笔记本首页,圈了三遍。
当晚十一点,省委组织部最后一次来电。
“上级要求明确基金办公室编制归属——到底是归口民政,还是财政?必须给个说法。”
苏霓靠在窗边,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街灯,轻轻道:“我还以为,他们会再拖一阵。”
挂断电话后,她打开加密会议系统,召集首批百人观察团线上议事。
屏幕亮起,三百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基层代表陆续接入。
环卫班长、乡村代课老师、社区调解员、外卖站点负责人……他们的脸出现在小小的窗口里,背景是出租屋、值班室、田埂旁的土房。
“我们不做大项目。”苏霓的声音清晰而坚定,“首期资助方向,锁定‘校园表达角’建设。”
弹幕瞬间炸开。
【八千块一个学校?这点钱够干啥?】
【是不是被压预算了?】
【等等……三千所?】
许文澜迅速调出数据图谱:“初步测算可覆盖全国31个省份共3072所中小学,优先倾向乡镇及城中村学校。每校八千元,用于购置便携录音设备、培训学生主持人、设立班级议事会机制。”
有人冷笑:“这点钱,连宣传片都拍不了。”
苏霓笑了,眼角微扬:“我们不拍宣传片。我们要做的,是让每个孩子学会说清楚三件事:我看见了什么,我认为哪里不对,我建议怎么改。”
她停顿片刻,语气转沉:“有些人总以为,话语权要等长大了才有。可如果从小就被教会闭嘴,长大后,还能发出声吗?”
会议室陷入短暂寂静。
接着,一位贵州山区教师举手:“我们班孩子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也能参加吗?”
“正因如此,才更要参加。”苏霓答得毫不犹豫,“五步陈述法不要求文采,只要求真实。你说的是方言,那就用方言录。重要的是——你说了。”
凌晨两点,所有议程结束。
苏霓独自坐在工作站,按下录音键。
“时间:2025年5月17日,地点:江州临时驻地,记录人:苏霓。”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缓却有力:
“第一句:今天我们不选大项目,因为我们知道——改变是从一句完整的话开始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许文澜的终端突然跳出一条预警提示。
她皱眉点开,瞳孔微缩——
全国已有十七个地市的政务平台上,悄然出现了类似“青少年公共表达支持计划”的专项资金申报入口,金额从十万到百万不等,项目名称各异,但核心模式惊人一致。
更有甚者,某省教育厅内部系统刚上传了一份文件草案,标题尚未定稿,但内容已赫然写着强制推行……
她的手指悬在转发键上,迟迟未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