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宗,外门,杂役区。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灵草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与几日前测灵碑前万众瞩目的风光截然不同,林霄此刻正站在一排低矮、破旧的屋舍前,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变异冰灵根惊动了高层,但也带来了麻烦。几位长老为了谁做他的师尊几乎当场打起来,最终掌门出面调停,言明在他正式拜师前,需在外门“磨砺心性”半月,以示公平。
于是,天之骄子被暂时扔进了这鱼龙混杂之地。美其名曰磨砺,实则是各方势力角逐间的缓冲。林霄对此心知肚明,并用他理科生的头脑迅速分析了利弊:暂时离开漩涡中心,低调观察这个陌生的世界,未必是坏事。
他被分到的这间屋子,据说是最偏僻、条件也最差的一间。领路的杂役弟子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匆匆离去,眼神带着一种混合着怜悯和幸灾乐祸的复杂情绪。
林霄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簌簌落下。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木桌,除此之外,空空如也。而就在墙角,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比杂役弟子更破旧的灰色衣衫,浑身血迹斑斑,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被散乱的头发和血污遮掩大半,但露出的下颌线条却透着一股近乎凌厉的倔强。
最让林霄心头一凛的,是那双眼睛。
在他推门瞬间,那双眼睛倏然睁开,看向他。那不像是一个落魄少年该有的眼神,里面没有恐惧,没有乞求,甚至没有痛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淬了冰的漆黑,带着历经尸山血海后沉淀下的死寂与审视,仿佛一头受伤的凶兽,在评估着闯入者的威胁。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灵根被废的弟子。 林霄的直觉,或者说他前世作为顶尖学霸的洞察力,在疯狂报警。
几乎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一段属于“林霄”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
掌门夫人身边一个得势的老嬷嬷,曾轻蔑地指着远处一个被众人殴打的少年,对原主说:“少爷看见没?那就是掌门年轻时不知跟哪个女人留下的野种,叫顾危。本来还有个不错的木灵根,可惜啊,夫人心善,留他一命,只是废了他的根基。您以后见了他,可得躲远点,晦气!”
顾危。掌门的私生子。木灵根被废。
信息对上号了。
林霄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速运转。掌门的私生子,被掌门夫人废了灵根,扔在这比猪圈还不如的地方等死……这其中的水,太深了。按照常理,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离这个麻烦越远越好。
但那双眼睛……
和他前世在实验室里,面对那些近乎无解的难题时,所流露出的、不甘被命运掌控的眼神,何其相似。只是这双眼睛里的绝望和戾气,要浓重千百倍。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也精准地戳破了林霄此刻的处境:
“变异冰灵根的天才?”顾危的声音带着伤重的气音,却像刀子一样锋利,“被发配到这里……看来,想让你死的人,也不少。”
林霄心头微震。对方认识他?而且一语道破了他风光表面下的危机。这份洞察力,绝非寻常。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将一军,用上了属于“林霄”那纨绔子弟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嘲讽语气:“哦?那你想让我死吗,废人?”
“废人”两个字,他咬得略重,像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
顾危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周身那股死寂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他盯着林霄,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混杂着讥讽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我们现在,一个是碍了别人眼的‘天才’,一个是碍了别人眼的‘废物’。互相算计活着尚且艰难,何必……先急着内耗?”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两人表面身份对立下,最本质的共同点——他们都是这太玄宗权力倾轧下的棋子,都是某些人的眼中钉。
林霄沉默了片刻。他走到自己的那张硬板床边,伸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动作从容。然后,他从怀里(实际上是动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冰灵之力)取出一个原本准备自己用的、最下品的疗伤药瓶,随手扔向墙角的顾危。
药瓶划过一道弧线,落在顾危手边的干草堆上。
“你说得对。”林霄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审慎和务实,“在弄清楚想让我们死的人是谁之前,我们确实没必要先成为敌人。”
他顿了顿,看向顾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实验结论:
“这药,算是我对你的第一笔投资。我看重的,不是你掌门之子的身份——那已经没用了。我看重的是你刚才那句话里展现的……价值。”
互相防备,互相算计。 他抛出药物是算计,想看看这枚“棋子”能否活下来,又能带来什么信息。顾危接受药物也是算计,他需要任何一点可能活下去的资源,来支撑他重生归来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灵魂。
但他们都知道,某种脆弱的、基于利害关系的同盟,在这一刻,于这间肮脏破败的柴房里,初步达成了。
顾危盯着那瓶药,良久,才缓缓伸手,将其握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没有道谢,只是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对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林霄也收回目光,开始整理自己那张唯一的破床。
一室昏暗,两个各怀鬼胎、在命运泥沼中挣扎的灵魂,就此相遇。一个带着来自现代科学的冷静头脑和顶级天赋,一个带着从地狱归来的血海记忆和刻骨仇恨。
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