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消散带来的短暂平静，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过后，是更深的沉寂和弥漫的惊疑。所有幸存者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昏迷不醒、却散发出神秘力量的女孩身上。低语声在人群中窸窣响起，混杂着恐惧、好奇，以及一丝渺茫的、不敢宣之于口的期望。
欧阳嘉嘉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女儿，隔绝了那些复杂的视线，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保护欲。
马小玲强撑着剧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缓缓走回王珍珍身边坐下，低声道：“别担心，嘉嘉阿姨。珍珍的力量……或许能保护这里。”
话虽如此，她自己的心却丝毫无法放松。刚才那一下共鸣，几乎抽干了她最后的精神力，此刻太阳穴如同针扎般突突直跳。而更重要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隧道深处那原本只是隐约存在的阴冷气息，在珍珍力量显现的瞬间，似乎……躁动了一下。
就好像黑暗中沉睡的庞然大物，被一丝微弱的光亮所惊扰。
“陈先生，”马小玲叫住正试图安抚人群的协调人老陈，压低声音，“派人盯紧隧道两头，尤其是更深的黑暗里。刚才的动静，可能引来了别的东西。”
老陈脸色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头，低声吩咐了几个拿着自制武器、胆量稍大的年轻人，加强了隧道口的警戒。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应急灯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几分，发电机燃料即将耗尽的阴影笼罩着每个人。婴儿饥饿的啼哭声、伤员痛苦的呻吟，在封闭的隧道里被无限放大，折磨着所有人的神经。
马小玲闭目凝神，艰难地试图恢复一丝法力，同时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隧道深处的任何异响。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粗糙的水泥地面。
然后，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密集起来。像是无数只脚在拖沓地移动，又像是某种粘稠的物体在缓慢地爬行、蠕动。
“喂……你们……听到了吗？”一个守在隧道口方向的年轻人声音发颤，举起了手里的钢筋，指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多层次的低语和蠕动交响曲。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霉菌和某种化学试剂的甜腻恶臭。
“准备！”老陈的声音干涩紧张，幸存者们惊恐地向后退缩，挤成一团，能拿起武器的人则颤抖着站在了外围。
马小玲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珍珍刚才驱散怨灵的光明气息，对于蛰伏在隧道更深处的、更邪恶的存在而言，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反而成了致命的诱惑。
“光！快！多拿些光过来！”老陈嘶哑地喊道。
几盏充电露营灯和最后的手电筒被集中起来，光束颤抖着射向黑暗的隧道深处。
光线所及之处，景象让所有人胃里一阵翻腾！
只见轨道上、墙壁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东西”！
那不再是单纯的地缚灵，而是各种扭曲、畸变的怪物！有的依稀还能看出人形，但肢体极度不自然地扭曲着，皮肤溃烂流脓，双眼只剩下空洞的黑窟窿，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爬行；有的则完全失去了形态，像是一滩滩蠕动的、半透明的灰黑色粘稠物，表面不断鼓起又破灭的气泡中，隐约浮现出痛苦的人脸；还有一些则像是被强行拼接起来的尸块，缝合处滴落着黑血，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它们是被血月疯狂和之后黑洞能量双重污染、异化了的怪物！是怨气、死气、以及某种更诡异的虚无能量结合产生的畸形存在！
它们被此地浓郁的活人生气以及之前那丝圣洁力量所吸引，从更深、更黑暗的隧道巢穴中，蜂拥而出！
“开火！挡住它们！”老陈声嘶力竭地大吼！
幸存者们发出恐惧的尖叫，几个胆大的守卫和年轻人则红着眼，将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砸向那些涌来的怪物——钢筋、石块、燃烧的木板……
然而，物理攻击对这些怪物效果甚微！钢筋砸在那些蠕动的粘稠物上，只能溅起一片恶臭的汁液，它们很快又融合起来；石块穿过半透明的灵体，只能让它们稍微涣散一下；火焰倒是能暂时逼退一些，但燃料有限，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线！
怪物浪潮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简陋的防御！
惨叫声瞬间爆发！
一个落在后面的老人被几只人形怪物扑倒，瞬间被撕扯吞噬！
一滩粘稠物蠕动着覆盖了一个年轻女孩，女孩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尖叫，便彻底消融在其中！
拼接尸怪挥舞着扭曲的肢体，轻易地将拦路的人扫飞，撞在墙壁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混乱！屠杀！地狱般的场景在这狭窄的隧道中上演！
“后退！向月台另一边后退！”老陈目眦欲裂，徒劳地试图组织起防线。
马小玲挣扎着站起身，将欧阳嘉嘉和王珍珍护在身后。她手中捏着最后一张皱巴巴的驱邪符，眼神决绝。就算死，也要死在保护朋友的路上！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呃……”
一直昏迷的王珍珍，再次发出了痛苦的呻吟。额间那淡金色的符文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甚至将她苍白的脸颊都映照出一层圣洁的光晕。
那些疯狂涌来的怪物，似乎对这突然增强的光芒产生了本能的畏惧和厌恶，攻势猛地一滞，发出焦躁不安的嘶嚎。
马小玲见状，心中再次升起一丝希望，她不顾一切地再次试图集中精神，想要像刚才一样引导珍珍的力量！
然而，这一次——
“噗！”
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摇摇欲坠！她的精神力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再次建立有效的共鸣！眉心的血契也无法再次绘制！
而王珍珍额间的金光在亮到极致后，又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似乎因为她自身的昏迷状态而无法持续输出。
怪物的迟疑只是片刻，对鲜活生命的贪婪很快压过了那丝畏惧，它们再次嘶吼着涌上！而且这一次，它们似乎学聪明了，避开了王珍珍正前方的区域，从两侧和后方包抄过来！
防线彻底崩溃！人群尖叫着向月台另一端溃逃，互相踩踏，死伤惨重！
“珍珍！”欧阳嘉嘉哭喊着，拼命想抱起女儿，却根本拉不动。
马小玲看着从侧面扑来的几只扭曲人形怪物，眼中闪过绝望，准备引爆最后一张符咒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一声巨大的、完全不似人类发出的咆哮，猛地从众人逃窜方向的后方，那条更加深邃黑暗的隧道深处炸响！
那咆哮声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暴戾和一种混沌的疯狂！甚至盖过了所有怪物的嘶嚎和人类的尖叫！
紧接着，一道金红交织、混乱而狂暴的身影，如同失控的列车，以恐怖的速度从黑暗隧道中猛冲而出！
是况天佑！
但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他身上的衣服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布满诡异金红色纹路的皮肤。双眼彻底变成了混乱的漩涡，一半是疯狂的猩红，一半是暴戾的金芒！他周身的能量极不稳定，如同沸腾的岩浆，时而散发出神圣的气息，时而爆发出毁灭的尸气！
他显然在之前坠落和力量冲突中遭受了难以想象的重创，此刻完全被本能和体内混乱的力量所驱动，变成了一个无差别毁灭的狂战士！
他根本无视眼前的混乱局势，直接撞入了怪物群中！
“嘭！嘭！嘭！”
如同虎入羊群！
那些扭曲的怪物，在他狂暴混乱的力量面前，竟然显得不堪一击！无论是僵硬的尸怪、粘稠的融合怪，还是半透明的灵体，只要被他碰到，要么被直接撕碎，要么被那金红交织的混乱能量瞬间蒸发湮灭！
他疯狂地攻击着视线内的一切活动的物体，怪物、人类……无差别地毁灭！
一时间，他竟然硬生生地在怪物潮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但也将幸存者队伍冲得七零八落，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天佑！停下！是天佑啊！”马小玲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疯狂身影，心痛如绞，嘶声大喊。
但她的声音完全被咆哮和惨叫声淹没。
况天佑似乎根本听不到，或者说听到了也无法理解。他一把抓住一只扑向他的拼接尸怪，怒吼着将其生生撕成两半，黑血溅了他一身！然后他又猛地转头，猩金交织的瞳孔锁定了不远处几个吓呆了的幸存者！
就在他即将扑过去的瞬间——
一直闪烁不定的王珍珍，额间的金光似乎被况天佑身上那丝同源却又暴走的神圣力量所刺激，再次稳定地亮起了一瞬。
一道比之前更加清晰的、温暖平和的气息拂过况天佑。
况天佑狂暴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抱着头颅，发出了痛苦无比的嘶吼，眼中的疯狂似乎挣扎了一下，露出一丝极其短暂的、属于他本人的迷茫和痛苦。
“天佑……”马小玲看到了这一丝转机。
然而，这短暂的清醒如同昙花一现。他体内那狂暴的尸气和混乱的神力再次占据上风，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更深的混沌和暴戾所取代！
他不再理会那些幸存者，而是猛地转身，发出一声更加狂怒的咆哮，朝着隧道深处、那些怪物涌来的方向，疯狂地冲杀了过去！仿佛那里有什么更吸引他，或者说更让他愤怒的东西存在！
他如同一股毁灭的旋风，瞬间消失在了黑暗的隧道深处，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人群，以及……暂时被清空了一片的区域。
怪物似乎也被这突然杀出的、更恐怖的存在吓到，攻势明显减缓，甚至有些开始畏惧地向后退缩。
幸存者们得以喘息，但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
马小玲无力地坐倒在地，看着况天佑消失的黑暗方向，泪水混合着血污滑落。
天佑还活着……但却变成了这样……
而隧道的更深处，那令人不安的蠕动声和低语，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况天佑的闯入，变得更加躁动和……兴奋？
黑暗，远远没有结束。
深隧的低语，依旧在回荡，等待着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