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却固执地燃烧。
马小玲和欧阳嘉嘉相互搀扶着,每一步都踩在废墟和未知之上。马小玲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欧阳嘉嘉身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视野阵阵发黑。欧阳嘉嘉自己也虚弱不堪,但母性的本能和对女儿安危的担忧,支撑着她爆发出远超平时的力气。
她们的目标是楼下那个半埋在瓦砾中、依旧断断续续发出避难所广播的收音机。那微弱失真的电子音,是这片死寂绝望中唯一的指引。
短短十几米的路程,却如同跨越天堑。她们小心地绕开地上倒伏的躯体,尽量避免去看那些凝固的惊恐面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血腥和一种奇怪的、像是电路烧焦后又混合了某种化学物质的刺鼻气味。
终于,欧阳嘉嘉踉跄着扑到那堆碎砾前,徒手挖出了那个外壳裂开、天线歪斜的老旧收音机。她颤抖着手,调整着频率,试图让那断断续续的广播更清晰一些。
“……重复……西九龙线……荔枝角站下行隧道深处……已建立临时隔离区……有药品和有限食物……请求军方或……有能力者支援……警惕外界……异常个体……”
广播的内容让两人心头稍安,但又更加沉重。隔离区,意味着外面依旧危险。“异常个体”?是指那些没有从疯狂中恢复过来的人?还是……更糟的东西?
“荔枝角站……不算太远,但也不近……”马小玲喘息着,靠在断墙上,快速在脑海中规划着路线。平时开车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在如今这末世般的环境下,却无疑是条充满凶险的漫漫长路。
“珍珍怎么办?我们怎么带她走?”欧阳嘉嘉看着昏迷的女儿,泪珠又滚落下来。她们两个伤患自顾不暇,更何况带着一个完全无法行动的人。
马小玲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四周,最后落在不远处一辆侧翻的手推平板车上。那似乎是楼下便利店用来运货的。
“用那个!”她指着那辆车,“我们把珍珍放上去,轮流拉她走。”
求生欲催生了行动力。两人艰难地将王珍珍抬上还算稳固的平板车,用找到的几条破围巾勉强固定住她,防止滑落。
准备离开嘉嘉大厦时,马小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大厦深处那幽暗的破洞。天佑……他还活着吗?他掉到了哪里?巨大的担忧和无力感再次攫住她,但现在,她必须先保证活着的人能活下去。
“天佑……一定会没事的……”她低声自语,不知是在安慰欧阳嘉嘉,还是在安慰自己。随即咬牙转身,“我们走!”
推开扭曲变形的楼道防火门,外面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凉气。
街道如同被巨兽践踏过。车辆堆叠碰撞,燃尽的残骸冒着黑烟。商店橱窗粉碎,货物散落一地,又被踩踏得不成样子。更触目惊心的是地上那些姿态各异的躯体,无声地诉说着之前的疯狂与惨烈。
血月虽然消失,但天空那巨大的、不断缓慢扩张的黑色窟窿,投下的压抑和绝望感,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光线变得异常昏暗,如同永恒的黄昏,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灰烬。
偶尔,能看到一些幸存的身影在废墟间踉跄移动,如同惊弓之鸟,看到马小玲她们时先是警惕地躲藏,确认没有威胁后,又露出茫然无助的神情。
马小玲和欧阳嘉嘉没有贸然接触他人,只是拉紧平板车,沿着街边阴影,尽可能快地朝着记忆中西九龙线的方向移动。
一路上,死寂是主旋律。但偶尔,也会从某些小巷或坍塌的建筑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或是某种拖沓而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心脏狂跳,屏息凝神,加快速度,丝毫不敢停留探究。广播里警告的“异常个体”,绝非空穴来风。
途中,她们经过一个街心小公园。眼前的景象让她们差点吐出来。
几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像是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而几个衣衫褴褛、双眼依旧残留着浑浊红光的人,正趴在那尸堆上,埋头啃噬着什么,发出令人牙酸的撕扯声。
它们似乎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猛地抬起头,沾满鲜血的脸上没有任何理智,只有最原始的饥饿和暴戾!它们嘶吼着,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
“跑!”马小玲厉喝一声,也顾不上伤势,和欧阳嘉嘉一起拼命拉着平板车向前冲!
那些“异常个体”速度并不快,动作也有些僵硬,但力大无穷,不知疼痛。它们撞开拦路的汽车残骸,紧紧追赶。
眼看就要被追上,马小玲眼中闪过厉色,左手艰难地捏住一张皱巴巴的、仅存的驱邪符。
“敕!”
微弱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异常个体被击中额头,动作猛地一滞,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身上冒出丝丝黑烟,速度慢了下来。
趁此机会,两人拉着车拐进另一条街道,拼命奔跑,直到再也听不到身后的嚎叫声,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壁剧烈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它们……它们吃……”欧阳嘉嘉捂住嘴,干呕着,脸色惨白。
马小玲眼神冰冷,心沉到了谷底。血月消失了,但它的影响并未完全消退。一部分人彻底变成了只知吞噬活物的怪物。这个世界,正在滑向更深的深渊。
休息片刻,她们继续上路。越靠近地铁站区域,遇到的幸存者似乎稍微多了一些。大家都行色匆匆,面带惊恐,彼此警惕,很少交流,但目标似乎一致——通往地下的地铁入口。
终于,她们看到了荔枝角地铁站的入口。入口处用破烂的桌椅、铁栅栏和沙袋堆砌起了简陋的防御工事。几个手持消防斧、钢筋等 makeshift 武器的男人守在后面,眼神紧张地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站住!什么人?”一个看似头目的壮汉厉声喝道,声音带着疲惫和警惕。
“幸存者!我们听到广播来的!”马小玲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有个伤员,需要帮助!”
那几个守卫仔细打量了她们一番,尤其是看到平板车上昏迷的王珍珍和满身血污、虚弱不堪的马小玲,警惕稍缓。
“进来吧!动作快!”壮汉挥手让开一个缺口。
两人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车进入防御工事后面。入口后面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恐惧混杂的气味。
阶梯尽头,是熟悉的、却无比压抑的地铁站厅。往日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大厅,此刻只有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昏黄的光照。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一起,大多面带惊恐和茫然,低声啜泣、咳嗽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
一些穿着志愿者字样背心的人穿梭其间,分发着少量的瓶装水和压缩饼干,维持着基本的秩序,但显然物资匮乏,人手不足。
看到又有人进来,尤其是伤员,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是这里的临时协调人,姓陈。欢迎来到临时避难所。伤员需要立刻去医疗点!”他语速很快,指挥着两个志愿者帮忙抬起王珍珍的平板车。
“医疗点在哪里?她一直昏迷!”欧阳嘉嘉急切地问。
“跟我来!隧道深处,月台那边,我们简单清理出了一片区域!”陈协调人引着她们,穿过拥挤混乱的人群,向下的自动扶梯早已停运,她们只能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越往下,光线越暗,但人群的密度似乎稍微降低了一些。终于,她们来到了熟悉的月台。
地铁轨道变成了临时的安置区,铺着简陋的地铺。月台另一端,用屏风和隔板围出了一小块区域,里面点着几盏露营灯,几个穿着白大褂、但明显不是专业医生的人正在忙碌地照顾着伤员,消毒水和血腥味在这里格外浓重。
志愿者将王珍珍小心翼翼地抬到一张空着的垫子上,一个看起来像是护士的年轻女子立刻过来检查。
“生命体征还算平稳,像是力竭和受到巨大惊吓导致的深度昏迷,需要观察和补充营养。”护士快速检查后说道,给王珍珍盖上一条薄毯。
欧阳嘉嘉稍微松了口气,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守在旁边。
马小玲也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隧道墙壁滑坐下来,剧烈地咳嗽着,咳出的血迹吓了旁边的陈协调人一跳。
“这位小姐,你伤得很重!需要立刻处理!”他急忙道。
“我……没事……”马小玲摆摆手,强撑着问道,“这里……情况怎么样?外面那个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协调人脸色一黯,推了推眼镜,声音沉重:“我们也不知道。所有通讯几乎都中断了,只有少数老式收音机能偶尔收到一些断续信号。电力也快没了,备用发电机燃料支撑不了几天。”
他看向黑暗的隧道深处,叹了口气:“政府……军方……似乎都失去了联系。我们就像被遗忘在了这里。外面……全是那些吃人的怪物,还有更可怕的……有人说看到影子一样的东西在飘……”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马小玲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这个避难所,与其说是安全区,不如说是一个暂时还未被毁灭的囚笼。
她抬头望向月台另一端,那深邃的、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隧道。
那里,是唯一的退路,也可能隐藏着更大的未知危险。
微光之下,是人类文明最后的余烬。而黑暗,正在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