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排水管一滴一滴地落下,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这声音不大,却像是敲在我心上,一下一下,又沉又闷,听得人脑袋发胀。
我靠在墙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撑着自己。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呼吸特别费劲,每一次吸气都像有砂纸在肺里来回磨,火辣辣地疼。
鼻血还在流,温热的血顺着嘴角滑下来,混着雨水滴在战术背心上,湿了一片,颜色从鲜红慢慢变成暗褐色。我抬手抹了把脸,指尖全是黏糊糊的血,可我已经没力气擦了,连抬手都觉得累。
李悦蹲在我旁边,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指节都泛白了——她抓得太用力了,好像生怕我下一秒就会倒下。她没说话,呼吸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她在忍,她不想哭,也不想崩溃,因为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赵勇……没出来。
那个总是在任务前默默检查我们装备的人,那个每次危险都第一个挡在我们前面的男人,最后推了我一把,只说了句:“带出去。”然后他就留在了地下实验室,用身体堵住了追兵的路。
我没敢回头。
证物袋还在我怀里,紧紧贴着胸口。封口没破,数据、记录、血样都在。它薄得像一张纸,可我觉得它重得像一座山。只要它还在,任务就没有结束。只要我还站着,赵勇的牺牲就没有白费。
“还能走吗?”李悦低声问我,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动什么。
我点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我撑着墙慢慢站起来,手掌蹭过粗糙的墙面,指尖传来刺痛,反而让我清醒了些。头一阵阵发晕,像有人拿锤子在敲我的太阳穴。刚才用回溯能力看到的记忆太深了,那些被抹掉的画面像玻璃渣一样扎进脑子里,疼得我想吐。
可我们不能停。
前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边是灰扑扑的水泥墙,头顶是生锈的通风管,斑驳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这里是排污渠的支道,再往前能接上市政检修通道,离警局还有三公里。听起来不远,可我现在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而且……我们还没安全。
我抬手擦了把脸,指尖又沾上了血。抬头看去,通道尽头有光,不是天光,是冷白色的灯光,从一扇半开的铁门上方透出来。门没关严,露出一条缝,像一只半睁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们。
那是实验室的外围警戒口。
我眯起眼,盯着那条缝。视线有点模糊,我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看清。有人影在动,不止一个。外面有两个守卫在巡逻,步伐整齐,枪口朝外;门内还有两个,透过缝隙能看到他们的轮廓,正在交接装备。
守卫没撤。
他们在等我们。
我立刻蹲下身子,背贴着墙,动作轻得像猫。李悦也跟着蹲下,从背包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探测器,屏幕亮起蓝光,映在她脸上,显得她的表情格外紧绷。她快速按了几下,屏幕上显示出前方三十米内有四个热源,正按规律移动。
“他们在轮换站岗。”她低声说,“不是随便守着,是有战术的。”
我心里一沉。这不是普通的警戒,是专门对付我们的围猎。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甚至可能猜到我们会趁换岗时溜过去。
我盯着那扇门,耳朵竖着听动静。门轴有点锈,每次开关都会发出“吱——”的一声,像老人在叹气。守卫换岗时,一个人出来,另一个进去,门板会挡住站岗者的视线,大概不到两秒。
就是这个空档。
“等他们换人。”我凑到李悦耳边,声音轻得像气音,“门开的时候,你贴墙过去,躲到对面配电箱后面。别回头,别停。”
她看了我一眼,眼里全是担心。她知道我不行了,知道我在硬撑。
“你呢?”她问。
“我断后。”我说得很干脆。
她没再问,只是把探测器塞进我手里,调整了下背包带,手指在裤子上擦了擦,确认枪还在。这个动作她做过太多次,已经成了习惯。
我盯着门缝,心跳越来越快。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煎熬。终于,里面传来脚步声,一个守卫走出来,另一个从门内出来交接。门缓缓打开,挡住了站岗人的视线。
就是现在!
我轻轻一推李悦的后背。
她立刻贴着墙根冲了出去,动作又快又稳,像一道影子,眨眼间就到了对面,蹲在配电箱后,没发出一点声音。
门关上,站岗的守卫转回身,继续警戒。
我深吸一口气,刚要动,太阳穴猛地一抽,眼前一黑,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我咬住嘴唇,硬撑着没叫出声,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湿了耳朵后面的皮肤。
不能倒。
我等了十秒,等守卫站定。
门又要换了。
我贴着墙,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头越来越沉,耳朵里嗡嗡响,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可我得走。赵勇没走,就是为了让我们走。
门开。
我冲出去。
脚刚落地,身后突然传来“咔”的一声——是枪栓拉动的声音!
我立刻扑向地面,翻滚到配电箱另一侧。动作慢了半拍,肩胛骨擦过水泥地,火辣辣地疼。李悦一把将我拽进去,压低声音:“你慢了。”
我靠在箱体上喘气,没说话。鼻血顺着下巴滴在手背上,一滴,一滴,像在数命。我抬手抹了抹,满手都是血。
“他们换岗有规律。”我闭着眼说,声音沙哑,“每七分钟一次,每次三十秒准备。刚才那次是例行交接,下一次是补给轮换,会有人进去拿水和弹药。”
她点头:“你观察得很准。”
“不是观察,是算。”我睁开眼,视线有点模糊,但意志撑着,“他们训练有素,但流程固定。流程一固定,就有破绽。只要他们按规矩来,我们就有机可乘。”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现在的样子,随时可能倒下。可她没再说什么。
我从怀里摸出证物袋,确认封条完好,指纹锁没触发,数据没丢。我轻轻拍了拍它,像在安抚一个睡着的孩子。
然后抬头看头顶——有一段通风管道,通向上面的检修井。井盖是铁的,但边缘有裂缝,像是被人撬过。
“从上面走。”我说,“他们不会想到我们敢往上。”
她抬头看了看,皱眉:“爬上去容易,可井口可能锁了。”
“不一定。”我摸出一把折叠刀,刀柄上有磨损的痕迹,是刚才在混乱中顺走的守卫钥匙,“我拿了他们的工具包,里面有通用检修锁的钥匙。”
她接过刀,检查了一下刀刃,确认能用。然后看着我:“你早有准备?”
“没有。”我摇头,“只是多留一手。我们这种人,不能只靠运气活。”
她看着我,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转瞬即逝。
我靠在墙边,身体越来越沉。头痛没减轻,反而更厉害了,像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搅。我知道这是回溯能力用过头了,神经系统在报警。再撑下去,可能会晕,甚至失忆。可现在……不能倒。
“等下一次换岗。”我说,“你先上,我掩护。”
她摇头:“你状态不行,我来断后。”
“别争。”我盯着她,声音低但坚定,“赵勇是为了让我们把证据带出去才留下的。你现在听我的,不然他的死就白费了。”
她顿了顿,眼神闪了闪,终于点头。
我们等了七分钟。
门再次打开,一个守卫进去,另一个在外面站岗。门板缓缓移动,挡住视线。
李悦立刻爬上梯子,动作利落,几下就钻进了通风管。她蹲在里面,回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有担心,也有信任。
我扶着墙站起来,刚要动,头顶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是井盖。
有人在上面动它。
我和李悦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了。
井盖被掀开一条缝,一道手电光照下来,扫过对面墙,晃了几下,像是在搜什么。
上面有人。
我手立刻摸到枪柄,手指扣上保险。可还没等我反应,手电光就收了回去,井盖“砰”地一声合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是巡逻的。
不是守卫。
我松了口气,后背全是冷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快。”我低声说。
李悦不再犹豫,立刻往上爬。我紧跟着,手脚并用,钻进通风管。管道很窄,只能爬着走。铁皮边缘锋利,划破了手臂,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每爬一步,头就更沉一分,视线也开始模糊,像隔着一层雾看世界。
爬了十几米,前面出现一个t字岔口。
“左。”我喘着气说,“左边通向三号检修井,离警局最近。”
她没问为什么,直接往左爬。她信我,哪怕我现在看起来随时会倒下。
我跟在后面,头越来越沉,视线越来越模糊。爬着爬着,左手突然碰到什么——湿的,黏的。
我低头看。
管道内壁有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干了,但没清理干净。是血。不止一处,断断续续,像是被拖行时留下的。
我停下,伸手摸了摸,又闻了闻。
铁锈味,还带点腐臭。
这不是普通的伤。
我掏出探测器,调到残留物检测模式。屏幕上出现微弱的生物信号——人类血液,Ab型,和实验室那条绷带上的血迹一致。
是同一个受害者。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昏暗的通道里,两个人架着一个昏迷的男人,往深处拖。那人手腕上有道疤,像刀割的。
我没用回溯。
这是我的记忆。
三天前,我在实验室看到的。
他们不止在试药。
他们在转移活体实验对象。
我咬紧牙,指甲掐进掌心,用疼让自己清醒。这些人不是在研究,他们在造怪物,拿活人做实验,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拖走。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继续往前爬,动作比之前更坚定。哪怕头要炸开,我也得爬到终点。
爬了大概五分钟,前面出现了光。
是出口。
李悦先探头看了看,确认安全后对我招手。
我爬出去,双脚踩在湿滑的水泥地上。这里是市政检修井的平台,四周有围墙,门口有铁栅栏,锁着。
但锁是坏的,锈迹斑斑,像是被人掰开过。
李悦伸手一推,栅栏开了。
外面是条小巷,堆着垃圾桶,远处有车灯闪过,映出湿漉漉的地面。
我们出来了。
我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胸口像风箱一样拉扯着。证物袋还在怀里,紧贴胸口,温热的,像还带着我的心跳。
李悦站在我旁边,手里握着探测器,屏幕还亮着,显示周围没人。
“还能走吗?”她又问。
我点点头,声音沙哑:“能。”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她的手很稳,像是我唯一的支撑。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小巷。
雨还在下。
街角的路灯闪了一下,照在她脸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划痕,是爬管道时留下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混着泥水流过脸颊。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
还在抖。
可证物袋,一直没松。
我把它按得更紧了些,像抱着最后的火种。
远处,警笛声隐隐传来,由远及近。
我知道,战斗还没结束。
但至少,我们活着出来了。
至少,证据还在。